<p class="ql-block">后坡地西头长的杜梨树,春天繁花点点,秋后果实累累。</p> <p class="ql-block"><b style="font-size:20px;"> 我家的后坡地</b></p><p class="ql-block"> 土地第二轮承包时,我家“拈蛋蛋”拈着后坡的曹宏林地。当时的地亩折合33分,实际地亩是四亩半(确权以后4.93亩)。从1992年到现在2025年,我们种了整整33年。在这段时间中,我家由原来的四口之家增至九口,成了一个大的家庭。</p><p class="ql-block"> 这块地的“板丈”(面积)较大,却是后坡的“瞎炦”(赖)地,原因是老人们说它“死白土”,不发苗、不耐旱、不收籽。生产队时种小麦,地口头就是最西边,长的还可以,往当地走十几步也还差不多,再走十几步也说得过去,拐弯后再往东,麦子长的由不很好到很不好,到了地尾巴上,更赖,被形容为“除了手捉的没有镰割的”,尖担没法担,只好使罗头。生产队时属三类地。</p><p class="ql-block"> 这块地是后坡30多块北山地中最大的一块,东西走向,北堰南塄。我们接手时,西头最宽,半当腰有个“重埏”(也叫圪岔埏),分成上下两段和西头连接,可以通犁通种。地的东边高,西边低。西边虽宽阔却前低后高,下了雨,后坡去地的坡路由上往下一里长的沿路水,顺路流下来,进不了其它地,大多会流进这地的西头。雨太大了,地东头的水也往西头流,就在西头地里汪成很大一“水浸平”。须知,水进狠了会把庄稼浸泡得黄巴巴不长!有一年雨水就从地堰上漫过,冲了一个大壑口,还憋塌了一溜堰。收秋后,我担土垫了好几天才修整好。后来不使小犁用拖拉机犁地,开车师傅就把西边犁成上下两块,以后年年犁地都是“倒犁”,年年把后塄土往前翻,逐步形成前高后低。再下多大的雨,水进地也能蓄住不流走,也再没发生过冲地塌堰的事。</p><p class="ql-block"> 这个改造使该地有了新变化。</p><p class="ql-block"> 地东头还保留着原样,是上下两埏,这等于把地由一块做成了两块,上块一亩半,下块三亩半,不能通犁通种了。东边地尾,最窄处仅有一耧(尺六)宽。以前用小犁犁地还能对凑犁过,后来使拖拉机就不行,只好用锄刨。彼时,我们干脆把这里种成小块地,上头栽红薯,下头种土豆,或者上头秧葱下头种芝麻,不少费工夫和力气。后来,我把下边一埏地尾做通了,拖拉机能犁过去。上头地尾不好做,原因是有个两米半高的后塄,塄上长了好多圪针,还堆了许多马牙砄(料姜石),要扩宽,得劈土斩塄拣石头,费大劲!</p><p class="ql-block"> 我采用了“挖山不止”的办法,一年做一点,连做了三年,做通了。谁知,当年割麦机进了地,却一头撞到地后塄的“不集肚”上,开不过去了。我慌得赶紧拿镰去割那一截地的麦,快割快割,热得四披水往下淌,完了,准备拤过去扔进机器直接打打嘞,谁知,司机等了一分钟就等不得了,“突突突突”扬长而去了!我把他娘的,拤了一堆麦不能打,还得连杆往家担!</p><p class="ql-block"> 能怨人家谁?只怨咱自己的生活没做成!娃们指望不上,老婆也不想指望。我自己发狠,担上罗头撖上锨锄,把两米半高的塄再往后劈它80公分,要做就做成一张!</p><p class="ql-block"> 这个改造使机器能进出自如,土地又有变化。</p><p class="ql-block"> 劈塄时,劈出来古砖块、瓦片,还有陶片和粗瓷片,还发现有烧过的炭块。我不由瞎想,这个塄的土可能是人工垫成的,垫的那个年代,人,一定会用煤炭了,一定有了陶器和粗瓷器了!这可是重大的发现!我把那些我认为的“文物”拣拾在一起,拿回家吧怕老婆骂,扔了吧于心不忍,后来只好在后塄上开了一个小窝窝,把“文物”存放进去。</p><p class="ql-block"> 但是后来还是不知被谁扔了,反正不见了,唉,我的文物!</p><p class="ql-block"> 但是我却在一次锄玉米时,一锄锄出了一枚制钱,回家戴上花镜细细辨认,哈,是“洪武通宝”。石苑村北的“五道头”有一明嘉靖三十五年石碑,首字为“大明屯田碑”,很难确定与此不无瓜葛。</p><p class="ql-block"> 我们在这块地种庄稼,最多是麦子和玉米。早年,收麦后回茬,种晚谷(茬谷),人们也叫晃晃谷,以早熟品种的“牛毛黄”较多。此谷穗头多毛,到成熟时呈金黄色,故名。茬谷的生长周期比春谷少一月多,产量和米质都不如春谷,但是全年算总账,麦谷两季的产量总比一季强。</p><p class="ql-block"> 不交公粮后,觉得回茬太累,仅是锄麦茬人就受不了,顶着烈日,麦茬高谷苗低,圪囊圪囊的,一动就把苗埋了,如迟手慢脚遭了连阴雨,谷就“晃”长了。就继承古人种地方法,留“旱麦”地,即收麦后不回茬,到了数伏时,犁一遍,叫“杀旱麦”,秋分前,施肥再犁一次,耙一遍,就能种“旱麦”。这样子,能让地歇几个月,伏天犁地晒土,吸纳雨水,长得比“茬麦”好产量也高。上埏地种“旱麦”种了好多年。</p><p class="ql-block"> 有一年天旱,好多地的玉米都几乎旱坏了。下埏地3亩多春玉米因头一年大雨进水,有底墒,就比其它地长的好,圪棒大,籽粒饱。过路人回去就在村里传开“后坡有一圪瘩好玉茭”。还没收割,养鸡专业户就上门预订给他留着,幸好贼人也未光顾,打了3千斤,卖了3千多块。还有一年,我们因拉大孙娃让亲戚代种,人家舍得施肥,加上雨水赶趟,5亩麦收了四千多斤。这是该地历史上的高光时刻。亲戚非要给我们撇下五百斤麦,妻说不能要,亲戚说“不要也得要。”</p><p class="ql-block">邻居们说,这几年你把它种“泛”了。</p><p class="ql-block"> 但是它也有“情绪”低落时候。</p><p class="ql-block">2007年春小麦正返青起身,气温突然下降,麦叶都被冻得发黑,中午太阳一晒就干了,手搓能碎。我在网上发文,感叹天灾难防为农不易,其中有“说甚平仄与对仗,一顿不吃饿得慌”的句子,就引起了许多批判指责,说我对传统文化大不敬,还有一些竭尽污蔑之能事的语言。其实我只想表达“食为天”的观点,把嘴吊起来不吃不喝,人还能做甚?还能切磋平仄吗?这些人都用是假名,想说甚就让他说吧,我是实名,一个字都没回应。心说与其斗嘴,还不如拉起农具干活,既有工效,也解心烦,更使急于起哄者不能称意得势。你骂得再凶,无人搭理有甚意思?老百姓说“不怕三打还怕三羞呢!”所幸虽遭霜冻,但后来麦子“泛”的还可以,减产不多。</p><p class="ql-block"> 时隔13年后的2020年,正好在小麦出穗节点,春寒再降。一夜之间,不仅是我的后坡地,还有河地、下沟地,都出现大面积霜冻,之后数天,灾情凸现,刚秀出的还很嫩的麦穗由黄变白,死了,不能灌浆。我急忙给村干部(通和)打电话反映,后来县保险公司派员实地调查,在好几块地拍照取证,还录了视频。我地原来预计可收3千斤优质小麦,却只打了6百斤“长糠爬茬”的圪渣麦,仅得到每亩30元的补偿。而这30元是保险公司按所有麦地(包括没有霜冻的)统一赔偿标准,有灾无灾都赔,都一样。彼时,直觉得老天不公——凭什么有受冻有不受冻?直觉得人有怠政——真的区分不开吗?凭什么无灾也可获赔?但你去哪说理呢?没地方!</p> <p class="ql-block">土地证上附的后坡地地形图</p> <p class="ql-block"> 实行机耕机种机收之后,人们的劳动强度大大减轻了,幅度达90%;劳动时间也缩短,如夏收,由一个多月的“夏忙”减至一两天结束,只需运回晒干入库就完事,太轻省了。这是时代的进步且证明了“农业的根本出路在于机械化”这一真理。虽如此,我还非常怀念那个没有使用机械年代的农事耕作,因为那才是农耕文化重要环节。</p><p class="ql-block"> 那时,要犁地了,赶着一犋牲口,担犁挑耙走到地,在犁辕的大钩挂上大三杆,再从大三杆钩上两副“结板”,拉牲口进套,搭上牛构扣好仰,妻牵牲口,我扶犁拐,开犁了,长鞭一甩叭叭响,犁在土中闪银光。我一边喝着“列列得得”一边走,一边用脚踩烂翻起的大“圪垃”,犁到地头,拔出犁铧,拖拽着犁身,喝“回来”,牲口回头,趁两个牛慢腾腾转弯的功夫,赶紧下腰,把犁底上沾的泥块和挂在犁铧上的根茬去除干净不使顶犁,牲口转回走正后,赶紧再着犁,喝着“得得列列”犁回去,先犁地圈,后犁地心。牲口累了,停犁歇息,把鞭杆插进土里回头一望,犁垄匀称整齐随地形曲曲弯弯,牛卧犁旁倒沫,人歇其间抽烟,那就是一幅夕阳秋耕小憇图!感觉自已俨然成为一个真正的耕耘者,也算接住了祖祖辈辈的“耕读传家”的班!</p><p class="ql-block"> 那时的夏收,所有活全是人工做。一把芟镰割麦,一副尖担圪兜绳担麦。头天晚上磨好镰,第二天“黑𠾐𠾐”就去地了,结合的帮工也随后到。一人拱“圪洞”,二人左右随着割,割着割着,天稍微明了些,才说直起身歇歇腰,冷不丁,“呼啦啦”一声巨响,从脚跟前麦垄中窜出一只漂亮的雄野鸡,彩色的羽毛在阳光下一闪一闪,“嘎嘎嘎”叫着,箭一般射向对面的大段岭,把人惊得都停镰观望。</p><p class="ql-block"> 又弯腰割着割着,突然,看见麦棵里一片麦子被弄倒在地,上卧一只母野鸡,灰黑色,割麦的“刷刷”声并未使它惊走,而是“岿然不动”地盯着人和镰,仿佛是在比胆。有人说“逮住它!”,妻说“休害命!”于是就绕开此处的麦,趋前几步下镰。谁知那母野鸡支楞了一下,翅膀下居然“圪涌”出十余只小野鸡,东倒西歪还走不稳当,但它们都好像知道此处不可久留,便由老母率领,穿越我家麦田,不知所踪了。</p><p class="ql-block"> 走了好,另寻生存之地吧。连续好几年,年年都有这样的情况。以后使用机器收割,轰轰隆隆,麦秸粉末四处飞扬,再也看不到飞天而去的公野鸡和不慌不忙拖儿带女迁徙的母野鸡了。</p><p class="ql-block">唉——美好的画面只能想想罢了!</p><p class="ql-block"> 如今的我,岁数大了,把地让他人代耕了,不去后坡地了。但是心里依旧放不下,毕竟三十多年的交情难以忘怀哪!那丰年的喜悦、灾年的悲怆、苗情的好坏、做地的艰辛,依然映在脑际。在这里,不仅曾拣拾过白嫩嫩的野蘑菇,还捕捉到长相英武的叫云(蝈蝈);不仅地边有自栽的护堰红葱,还有地后清除不尽、身高八尺的苇菅;地堰边初春的榆钱打“不糊”很好吃,上埏地的秋苦瓜长黄了酸香香适口解渴;最难释怀的,67岁那年,结识一位义弟,曾在五年的时间里年年带车带人从县城奔波而来,帮我收麦收秋,回运粮食,他白净的脸宠被晒得发红且冒出点点汗水,让他到后塄根阴凉处歇歇,他不,说“又不是没干过”,重车在虚地里出不来,就几人合力推车,努气把力运回之后,中午瞎胡拨拉一碗饭就走了。唉——</p><p class="ql-block"> 今年的收麦日,与伴我33载的后坡地道个别,不单是我干不动的原因,而是迟早与你终有一别的。只为永恒之纪念,不图人之有无阅读。</p><p class="ql-block">2025年7月8日再改</p><p class="ql-block"><br></p> <p class="ql-block">在后坡地拣到的制钱。</p> <p class="ql-block">斩塄扩地处</p> <p class="ql-block">注:</p><p class="ql-block">①农村土地在土地改革时经过统一丈量,在人民公社时期土地归集体,但地块仍用是土改时所属人的名字。</p><p class="ql-block">②土地承包到户时,生产队按土地质量定出分数。上好地一亩定12分,好地一亩定10分,中等地一亩定8分,下等地定6分或5分。按分数计算产量和交纳公粮数额。最远、路难走的地相应减低地亩分数,以求得大致公平。</p><p class="ql-block">③倒犁,早期用拖拉机犁地,是转圈犁,犁完在地中间留下一个很深的壕沟,特別不利于种地。后来改为倒犁,即从地塄边着犁,到头空倒着退回来犁第二犁,最后把壕沟留在后塄根,相对较好种地。</p><p class="ql-block">④扳麦茬。收麦后回茬,无论种谷还是玉茭,都长在麦垄麦茬里,锄头遍地必须先把麦茬锄起来,没办法下锄的地方,就用手拔麦茬,虚地好拔点,干地硬地就拔不动,手都捋破了。</p><p class="ql-block">⑤旱麦,就是一年只种一茬(季)麦。割麦后不回茬,到入伏时就要犁旱麦。不用拖拉机时,旱麦地在伏里至少要犁两遍,犁后不耙(抹垄),利于雨水下渗。到种麦时再犁一遍。用机器后,一般在伏天犁一遍,然后拔拔草,到种时用旋耕机带播种,一次下种。</p>