无边的光

一路小跑

我关了店门，回到家中，已有数月。这几个月里，我把自己关在四壁之间，像一只受伤的兽，蜷缩在洞穴深处。手机里的消息堆积如山，我一概不理，仿佛这样就能切断与世界的联系。

那日午后，睡意朦胧中，电话铃声突兀地响起。我眯着眼，看见屏幕上闪烁着她的名字。十几年了，她的号码我烂熟于心，就像熟悉店铺门口每一块地砖的纹路。

"出来吃个饭吧。"她的声音依旧那样温和，像是扫帚轻轻拂过地面时的沙沙声。

"算了，不想出来。"我含混地回答，翻了个身，把脸埋进枕头里。

电话那头沉默了片刻，然后是一声轻轻的"好"。

又过了半个月，她再次打来电话，这次语气坚决了些："来我上班的地方坐坐吧，就是以前你店铺那儿。"

我知道，她定是看出了什么。十几年的交情，我的落魄怎瞒得过她的眼睛？我对着镜子整理衣衫，发现两鬓已见霜白，眼角的皱纹像是被生活的刻刀狠狠划过。

走在熟悉的街道上，每一步都沉重如铅。转过街角，我看见她站在那里，橘红色的工作服在阳光下格外醒目。她老了许多，背微微佝偻着，但扫地的动作依然那么从容不迫，仿佛在跳一支只有她自己懂得的舞蹈。

"来了？"她抬头看见我，脸上绽开笑容，眼角的皱纹像阳光一样舒展开来。

我们坐在店铺门口——曾经是我的店铺，如今已换了招牌。她絮絮叨叨地说着街坊邻居的琐事，谁家孩子考上了大学，哪家老人过世了。我机械地应答着，像在向上级汇报工作一般，反复强调"我很好""一切都好"。

阳光依旧如十几年前一样，毫无保留地倾泻在这方寸之地。我突然想起我们曾经的约定：等老了，退休了，要一起去旅游，好好善待自己。那时的阳光也是这样没有边际地铺展开来，仿佛未来有无限可能。

谈话将尽时，我起身告辞。她突然叫住我："等等！"然后快步追上来，从口袋里掏出一个红色的小盒子。

"我儿结婚了。"她递过那盒喜糖，声音轻柔得像在诉说一个无关紧要的消息，"上次说请你吃饭，你说有事，我就没喊了......这糖你拿着，沾沾喜气。"

我攥着那盒喜糖转身的瞬间，分明看见她迅速别过脸去。她的动作太快，快得像是练习过千百遍——就像她每天清晨熟练地挥动扫帚，将落叶归拢成堆那般自然。

但阳光出卖了她。那一瞬间，我清晰地看见她眼角闪烁的泪光，在晨光中碎成无数细小的钻石。她假装整理衣领，用手背飞快地抹过脸颊。这个动作如此熟悉，让我想起那些年，每当我生意不顺时，她总是这样背对着我，假装在清扫本已干净的地面，只为给我留一个不必强颜欢笑的余地。

我们都在小心翼翼地维护着彼此的尊严。我快步离开，是不愿让她看见我的泪水；她迅速转身，又何尝不是在成全我的倔强？十几年的情谊，早已让我们学会了用背影诉说最深的懂得。

转过街角后，我终于放慢脚步。手中的喜糖盒子不知何时已被我捏得微微变形，红色的糖纸在阳光下泛着温暖的光泽。我轻轻抚平盒子的褶皱，就像抚平这些年来生活留给我们的每一道伤痕。

远处的扫地声依旧规律地响着，沙，沙，沙——那是她留给这个世界的温柔韵律。我知道，明天太阳升起时，她依然会准时出现在那条街道上，而我，也会带着这盒喜糖给予的勇气，继续向前走去。

在这无边的光里，我们终将以自己的方式，走向各自的明天。但那些共同走过的岁月，那些无需言说的体谅，就像这盒喜糖一样，永远甜蜜地存放在记忆的最深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