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50年前的老厦门

茹花轻语

午后斜阳洒进厅堂，我蹲在门槛上削竹篾，阿公端着描金漆盘从内室踱出来。檀木托盘里卧着青花瓷碗，糖渍杨梅在釉色里泛着琥珀光，"拿去给祠堂管事"，老人喉间的痰音混着话音，漆盘边沿的云纹在光影里流转。檐角铜铃忽然叮咚作响，惊得廊下打盹的狸花猫窜进天井，盘中杨梅汁溅在青砖缝里，洇出暗红的痕。

渡船公的草寮搭在五老峰下，黄泥墙戳着几根野竹竿，晾晒的龙舌兰在风里簌簌招手。船公解着缆绳笑说："后生仔要学摆渡？先吃三碗咸饭配沙虫汤"。他布满茧子的手掌拍在我肩头，咸腥的海风裹着远处南普陀的钟声，把草寮里的咸鱼干都吹得晃荡起来。

顶澳仔的骑楼街飘着酱油香，阿嬷们踮着三寸金莲，在晾衣绳缠绕的巷弄里穿梭。瓦当滴水在石板上凿出浅坑，像盛着半碗陈年老酒。转角阿伯支起竹梯，晾晒的薄饼皮在晨光里透得见影，面皮翻飞间，我瞧见他补丁摞补丁的裤脚，藏着光绪年间的补丁花。

鹭江道的渡轮拉响汽笛时，我正蹲在礁石上掏海蛎。对岸鼓浪屿的红屋顶在雾里浮着，像漂在茶汤上的槟榔花。船公的竹篙点破水面，惊起白鹭掠过百年古榕，翅膀拍碎了倒映在江面的骑楼雕花，碎成满江晃动的胭脂色。

白鹿洞的石阶沁着凉意，我抱着竹简坐在树影里，听檐角铁马叮当敲碎蝉鸣。晾在石墙上的蓝染布随风招摇，恍惚间竟像看见百年前的书生，也这般偷懒望着晾衣绳发呆。忽有松果坠落，惊醒了石缝里沉睡的苔痕，洇开前朝某位学子泼墨的残章。

郡王祠的石狮嘴里衔着铜铃，守祠阿伯提着竹扫帚，把满地凤凰花扫成堆红霞。我踩着他扫出的青砖纹路拾级而上，檐角武士雕像的彩漆斑驳得露出木胎，倒像与我对视的老榕，虬根深深扎进光绪年间的墙缝，年轮里藏着被海风吹散的南音残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