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p class="ql-block"> 罗浮山南麓的白鹤观,环境幽美,古朴素雅,是观光游览的好地方。春去秋来,成千上万只白鹤在这里栖息、繁衍。观前观后的每一棵树上,落着几十只、上百只白鹤。每当清晨、傍晚之际,霞光里,白鹤齐飞,遮天蔽日,鹤声频频,蔚为壮观。座落在这里的白鹤观因此而得名,美誉遐迩。古往今来,旅迹白鹤观的文人骚客,唏嘘感叹,赋诗填词,留下许多墨宝,更给此观涂上一层神密而又庄重的色彩。</p><p class="ql-block"> 我慕名来到白鹤观时,正值仲秋十月,天高气爽,清风朗朗。远眺罗浮山层峦叠嶂,苍翠葱茏。阳光下,白鹤观明净、幽深,掩映在古榕翠竹之中。一条溪流从山涧涓涓流下,绕到观前的白鹤池里,积下一泓碧水;水中的青石上,两只白鹤的雕塑,振翅欲飞,活脱如生。离白鹤池不远的山崖上,有一座造型精巧的白鹤亭,仿松树的形状建造的亭盖、亭柱和栏杆,具有鲜明的南方特色。置身于亭中,仿佛能闻到松树的清香气息。</p><p class="ql-block"> 白鹤亭面临深涧,背倚青山,象一个翘首远望的樵夫。</p><p class="ql-block"> 我站在亭子里,聆听群鹤的鸣叫,观赏飞起飞落、自由竞翔的白鹤,蓝天、大地、青山、溪流,一切!仿佛都随着蹁蹁飞舞的白鹤在翻腾、旋转……一种难以言说的情绪渐渐传遍全身。我感叹大自然的鬼斧神工,造化出这样如此绝妙、美如仙境的地方!</p><p class="ql-block"> 一位老人,手执藤杖,怀中抱着一只精致的匣子,和一位姑娘慢慢地走进了亭子。老人神色凝重,扶栏凭眺,良久无语;姑娘温文恬静,默默地立在一旁,悄然无声。这两位“奇怪”的游客引起了我的注意,特别是那位与众不同的老人。他中等的个头,背微驼,西装革履,满头白发;古铜色的脸上,布满了树皮一样深深的绉纹,刻下了岁月的印记;一双陷得很深、微微有些发红的眼晴和那紧闭颤动的嘴唇,像似深藏着无限的怀念和激动之情。我猜想,老人大概是一位归国观光的侨胞,眼前的情景或许正勾起他久远的回忆。</p><p class="ql-block"> “归去来兮……”突然,老人念起陶渊明的《归去来辞》,声音虽然很轻,有些苍老、嘶哑,但却沉厚有力,每一个字都像从心里头蹦出来。</p><p class="ql-block"> “……舟遥遥以轻飏,风飘飘而吹衣;问征夫以前路,恨晨光之熹微……”念到这儿,停下了。老人掏出手帕,擦了擦眼睛,轻轻地一声叹息。姑娘忙扶着他坐下,宽慰地劝他:“爷爷,别难过了,这不是回来了吗?”老人点了点头,把怀中的匣子郑重地轻放在桌子上,又轻轻地摇了摇头。这时,他才刚刚看见我,歉疚地说:“对不起,打搅您了!”</p><p class="ql-block"> “没有。”我笑着说:“您念的陶渊明归隐时写的辞。”</p><p class="ql-block"> “呵呵……”老人也笑了,“我不是’归隐’,而是’ 回归’,只是反其意而感慨。五十多年了,我在海外就喜欢念这首辞,它能把我带回生我养我的故乡……”老人站了起来,望着远处一只独立回首的白鹤,喃喃地说:“回来了……”</p><p class="ql-block"> “爷爷一人在美国旧金山做工,苦了一辈子,这是他第一次回国。”</p><p class="ql-block"> 一旁的姑娘兴奋地告诉我。</p><p class="ql-block"> “您孤身一人在异国他乡,熬到今天真不容易。”我同情地感慨着。</p><p class="ql-block"> “是啊!”老人拿出中华牌香烟,递给我。自己却燃起烟斗,深深地吸了一口,说:“你看那些飞着的白鹤,在咱们这一带都把它当着神鸟。说它能逢凶化吉,带来平安。若是有一只鹤飞到谁的家里,定要烧香磕头,引为荣耀。可是,我年轻的时候,天天烧香磕头,这神鸟并没有带来平安。我们村几百户人家,被兵匪、苛捐杂税、土豪恶霸,害得死的死,逃的逃,实在活不下去了。民国二十年,我丢下一家老小,和村里的几个穷兄弟搭上一艘外国货轮,飘泊到美国当了华工。”</p><p class="ql-block"> 老人放下手中的藤杖,又燃起一斗烟,望着渐渐散去的烟雾,凄楚地说:“美国不把我们当人,我们做牛做马,什么活都做,苦极了,真想回来。可那时回来,还不是一个’苦’字。”老人的目光落在那只匣子上,声音喑哑了,“和我一起出去的几个穷兄弟,没等到这一天,就把尸骨扔在了美国。他们临终时嘱托我,若是有一天能回国,一定将他们带回来……”老人哽咽着,颤抖的双手抚摸着匣子,老泪纵横。</p><p class="ql-block"> 这时,我才看清,那是一只深红色枣木骨灰盒,上面刻着“寿”字图案。年代已经很久了,骨灰盒上的字迹和图案都己模糊,四周的棱角磨圆了,光滑处映出暗红色的光。</p><p class="ql-block"> 老人沉浸在深深的哀怨之中。我想劝一劝他,可是喉咙里像堵上一团铅,什么也说不出来。伴着老人的姑娘,咬着手绢早已泣不成声!</p><p class="ql-block">……</p><p class="ql-block"> </p><p class="ql-block"> “今天我们终于回来了!”老人从悲怆中振作起来,话语里充满着激动。“虽然我已年过八旬,可一回到祖国,好象一下年轻了许多。祖国的山变了,水变了,人也变了,就连这白鹤的叫声也是那么响脆!这些日了,我到处走走,目睹祖国的巨变,感慨万千呀!”老人抱起骨灰盒,凝视一会儿,轻轻地说:“放心吧,老兄弟们,我们离开家乡时的穷样子,现在一点也找不到啦。”</p><p class="ql-block"> 我被老人的话语深深地打动,真情地对他说:“十一届三中全会之后,改革开放,国家起了翻天覆地的变化。许多海外侨胞、港澳同胞,甚至台湾同胞,实现了多年的夙愿,纷纷回来观光旅游,探亲访友。”</p><p class="ql-block"> “对,我们这些悬浮在海外的孤儿,找到了娘,腰杆子也硬了。再不做低三下四被人瞧不起的中国人了。”老人站起来,仰望着罗浮山群峰,久久地沉吟着。“嘎,嘎——”一群归巢的白鹤叫着从我们上空飞过。半晌,他才缓缓地说:“鸟倦飞而知还,我这只孤鹤飞回来了,可惜老了,作为中国人,没有为国家报效出力,惭愧啊……”</p><p class="ql-block"> “老人家,只要有一颗爱国之心,比什么都强。”我在一旁宽慰他。</p><p class="ql-block"> “呵呵呵……”老人释然地笑了,脸上的皱纹挤在一起。</p><p class="ql-block"> “爷爷把他一生的积攒都拿出来,为我们村建了一所小学,还办一个文化室。”姑娘高兴地告诉我。</p><p class="ql-block"> “哪里哪里,应该应该”老人谦逊地说:“微薄之力,不足挂齿。”</p><p class="ql-block"> 望着老人溢满幸福的笑脸,我心里掀起一股热浪,仿佛看到了他那颗为华夏振兴而拳拳跳动的心!</p><p class="ql-block"> 老人抱着“老兄弟们”离去了,说要把他们安放在罗浮山的最高处。望着老人渐渐离去的背影,我突然想起,竟忘记问老人家的姓名!</p><p class="ql-block"><br></p><p class="ql-block"> 红 星</p><p class="ql-block"> 发表于1986年《作品》第三期</p><p class="ql-block"><br></p><p class="ql-block"> </p><p class="ql-block"> </p><p class="ql-block"><br></p><p class="ql-block"><br></p><p class="ql-block"><br></p><p class="ql-block"><br></p><p class="ql-block"><br></p><p class="ql-block"> </p>