南川楼上的时空沉思

温培凯

七月的沧州，暑气蒸腾，蝉鸣如雨。我却突然起了登楼的念头，南川楼，这座沧州古城的地标，虽然近在咫尺，然而我竟未曾踏足。说走就走，带上手机，戴上草帽，迎着热浪，昨日午后，我踏上了前往南川楼的旅程。

南川楼坐落在运河畔，远远望去，青砖黛瓦，飞檐翘角，像一幅静谧的水墨画。楼前是一片开阔的广场，几个孩童追逐嬉戏，老人坐在树荫下摇扇闲聊，时光仿佛在这里慢了下来。我缓步走近，脚下的石阶已被岁月磨得光滑，青灰色的石缝里嵌着几星苔痕，檐角的铜铃在盛夏的风里轻晃，恍惚间竟似摇碎了六百多年的光阴。这始建于明嘉靖年间的古楼，此刻正以一种温柔的姿态，将历史的褶皱与现世的烟火，一起叠进大运河的波光之中。

拾级而上，楼内陈列着沧州的历史文献与旧物，泛黄的书页、斑驳的铜器，无声地讲述着这座古楼的过往。明嘉靖十一年的那个冬天，当长芦盐运使司的官员们决定在此建楼时，可能也未曾想到，这面阔三间、高十余丈的建筑，竟会成为大运河畔永不褪色的注脚。楼前的“南川胜览”匾额，虽经后世数次修缮，但却带着几分古意。仿佛在轻声诉说着当年盐商云集、文人雅聚的盛景，南川楼曾是运河边的繁华驿站。

登至顶层，视野豁然开朗。运河如一条银带蜿蜒远去，两岸绿树成荫，偶有船只缓缓驶过，激起层层涟漪。远处的高楼与近处的古街、古楼交相辉映，现代与传统在此交汇，竟亳无违和。

我倚栏远眺。仿佛时光的纱幔被轻撩起，眼前的大运河在夕阳下泛着粼粼金光，蜿蜒如一条流动的史诗。恍惚间，数百年前的盛景，在波光中苏醒。沧酒的醇香曾顺着运河飘向四方，而南川楼正是这酒香的最佳见证者。

在历史的记忆里，六百年前的大运河的模样是：漕船商舶首尾相接，帆影如云，桅杆林立，恰似一支浩浩荡荡的水上商队正破浪而来。

艄公的号子声，商贾的吆喝声、纤夫的踏歌声，交织成河面沸腾的乐章。两岸酒旗招展，茶香与丝绸的气息随风浮动。那满载越瓷的货船刚卸下青釉的月光，又有晋商的车队将塞外的皮货搬上甲板，还有盐运的船只载着帝国的财富，从这里启程，经天津、通县，直抵京师，沧酒的酒坛摞在船舱，随着水波摇晃，将沧州的声名远播。

明代诗人曾在此留下“运河东去绕孤城，南川楼上暮云平”的诗句。那笔下的运河，是“千里通波连南北”的壮阔，也是“舳舮相继画中游”的诗意。忽有水鸟掠过水面，将倒映的千帆惊散成万点金鳞，这才发觉暮色已为古今繁华轻轻合上了鎏金的封面。

日头渐斜，我缓步下楼。楼角有一处小亭，几位老人正在下棋，棋子落定声清脆悦耳。我坐在一旁，静静观战，听他们谈笑风生，言语间尽是生活的烟火气。那一刻，我忽然明白，南川楼不仅是历史的见证，更是沧州人生活的缩影。它高高在上，却也贴近人心。

离开南川楼时，夕阳西下，回望南川楼，它依旧静静矗立，像一位智者，看尽人间百态。七月的阳光洒在楼顶，金光闪烁，仿佛为它披上了一层神圣的光辉。我按下快门，将这一刻定格，也把这段登楼的感悟，悄悄藏进了心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