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林间夏晨》

素心若雪

　　露水还凝在构树的锯齿叶尖时，我已踩着松针踏入林子。昨夜雷阵雨洗过的空气透亮如水晶，腐叶堆里正漫出清润的土腥气——混着松针的淡香，倒像是大地刚醒时的呼吸。

　　树影是最先活过来的。东边的天刚浸出淡金，杉树的尖顶就把影子投在青苔石上，细长如流苏；老樟树的影子却铺得又宽又软，叶隙漏下的光在地上滚来滚去，活像刚脱壳的春蚕在试探着爬动。我停在老银杏下，它的叶子还没到金黄时，绿得发脆——阳光穿过叶心的纹路，连脉络里流动的光都看得分明。连我的指尖都被染上细碎的光斑，像落了层会颤的碎光，指尖稍一蜷，就顺着指腹蹭到了手背上。

　　风是从对面山谷漫过来的，带着江水的潮气擦过脚踝时，丝丝凉意便顺着皮肤渗了进来。风里裹着碎碎的声响：松鼠窜过灌木丛时带起的落叶沙沙，小鸟的啼鸣被风揉成碎银似的调子，清脆得能落进人耳朵里；还有不知哪棵树上的蝉，刚起了个音就被风卷走，余下的尾音慢慢淡了，散了。

　　走得深了，阳光渐渐热起来。透过层层叠叠的枝叶，在地上织出晃动的网，我踩着亮斑往前走，影子被拉得很长，时而被树干切成几段，时而又跟着我穿过一片蒲公英——绒毛沾在裤脚，像落了把会飞的星星。灰鹊从头顶掠过，翅膀扫落几片梧桐叶，叶子打着旋儿往下掉，阳光在叶面上滑过，像给它们镀了层金边。落地时正好盖住一只慢吞吞爬过的蜗牛——它的壳上还沾着露水，在光里闪了一下，像是把晨露的清辉藏进了螺旋纹里，要悄悄带往远处似的。

　　不知什么时候，蝉鸣渐渐连成了片。不再是零星的试探，而是铺天盖地的合唱，却被树叶滤得柔和了许多，像从很远的地方飘来的弦乐。阳光穿过树冠缝隙，在我手背上烙下暖烘烘的印子，风过时，光斑就在皮肤上轻轻跳，像有只看不见的小蚂蚁蹭着掌心，痒得人想笑。

　　往回走时，影子变得短而圆。林子边缘的野菊开得正欢，金黄的花瓣沾着光，连蝴蝶都飞得懒洋洋的，停在花上许久不动，翅膀上的磷粉在光里闪闪烁烁，风一吹就跟着花瓣轻轻摇晃。

　　走出树林时，阳光正烈起来。回头望，整片林子绿得发亮，叶隙间的光像无数根金线，把枝叶、飞鸟都缝在了一起。风还在林子里打转，带着草木的气息漫出来，吹在脸上仍是凉津津的——原来夏天的早晨，藏在树林里的，是被枝叶滤过的光，还有那些跟着光斑一起跳动的，细碎又明亮的日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