父亲带我去修树(文:薛志民)

无忧无虑

<p class="ql-block"><b style="font-size:20px;">  那些年,我家种了好多树。</b></p><p class="ql-block"><b style="font-size:20px;"> 这些树,分布在地头,地边。所谓地头,就是地的一头临着大路。那么宽的路,无遮无拦。树种到地头,一面占了田的光,一面占了路的光,有水有肥有风有阳光,像薅着一样往上长,像吹着一样往粗长。谁家地头要是不种树,仿佛明明看见脚下有钱也不弯腰去拣那样,别人会笑话他的傻和憨。</b></p><p class="ql-block"><b style="font-size:20px;"> 所谓地边,就是分地时,分到一整块地的边上。整块地,要留个水路和车道。无论分给谁家,自然要扒三五尺的荒。生产队时,荒就是荒;田地到户后,荒地也种上了庄稼。无非是该流水时流水,该过车时过车,毁的没有收的多。分到地边本是便宜,再种上树,像划了线,确了界,还能贪点荒的空间和营养。</b></p><p class="ql-block"><b style="font-size:20px;"> 随着我和弟弟像两棵树一样,长得郁郁葱葱,挺挺拔拔,父母起屋建房的愿望,也像树一样疯了似的往上长。父亲盘算着哪个地头的杨树再过几年能做大梁,哪个地边的桐树再过几年能做檩条,仿佛那树就是我家的大瓦房,就是我家的绿色银行,天天都在零存整取。到时候,起房建屋娶媳妇,一堆一堆的。</b></p> <p class="ql-block"><b style="font-size:20px;">  树不修不成材,人不修不成器。每年入了冬,父亲会趁星期天领着我去修树。我们拉着木梯,带着斧头和木锯,意气风发地走在大路上。父亲说,这时候树已停止生长,开始往内收,修树能减少水分和养分流失,而且开春就能结住痂,一点不耽误生长。这叫应时节,顺天意,合常道。</b></p><p class="ql-block"><b style="font-size:20px;"> 冬天的树,落光了叶子,稀稀疏疏的,像一幅幅淡淡的水墨画。父亲对着树端详一番,像鉴赏大自然画展中的某幅作品,明白哪儿是妙笔,哪儿是败笔,哪儿是亮点,哪儿是瑕疵,然后把木梯往树身一靠,把斧头往腰里一别,把木锯往手里一提,一步一步攀上梯子。我在下面,用脚蹬牢梯子腿,用手扶稳梯子身。</b></p><p class="ql-block"><b style="font-size:20px;"> 父亲站在梯子上,一手攀着树干或树枝,一手抡起斧头,在树枝和树干的结合部,一斧头一斧头,从下往上削。这样做明显没有从上往下砍顺手省力。父亲说,修树要贴着树干,戗着(逆着)树茬进行,这样能修得平滑,不留残桩,疤痕也小。要是从上往下砍,有可能一斧头下去,树枝下落时把一大片树皮撕裂下来。推己及物,想人比树,无论何时何地,恻隐之心不可无。</b></p> <p class="ql-block"><b style="font-size:20px;">  父亲站在木梯上修树,我在下面扶着木梯,眼睛直直地向上盯着。那些纷纷迸落的木屑,砸到我的头上,落到我的身上,溅到我的脖子里,我全然不顾,双脚用力蹬着,双手用力扶着。树枝将断未断时,会发出吱吱呀呀的声音,父亲大声喝道“撤一边去”,然后用力往外一送,把树枝送得远远的。</b></p><p class="ql-block"><b style="font-size:20px;"> 新鲜的木屑散发着略带芬芳的湿润气息,那是木头的泪痕吧;树干上露出一圈比药片还白的伤疤,仿佛皑皑白骨。有些树枝比较粗,留下的疤痕比较大,父亲吩咐我将和好的泥巴,给他递上去。他抓起泥巴,把裸露的残桩一一抹平糊好,才长长地喘口气,缓缓地走下木梯,像位外科医生精心地做完一台手术。</b></p> <p class="ql-block"><b style="font-size:20px;">  我在下面站久了,仰脸仰得脖子僵硬,仿佛头与脖子锈在一起,用力转一转,能听到咯吱咯吱的响声。我不知道在上面的父亲有啥感受,就想上去一试身手。父亲笑笑,和我互换了位置。</b></p><p class="ql-block"><b style="font-size:20px;"> 我用双脚扣牢木梯,左手攀紧树干,右手抡起斧头。可是,用力轻了,斧头被木头弹了回来;用力重了,树茬把斧头咬得紧紧的,拔不出来。最为难的是,砍下去时东一榔头西一棒槌,照不准同一位置。一会儿功夫,我的腿蹬麻了,胳膊抡酸了,汗水流进眼里,蛰得我睁不开眼……</b></p><p class="ql-block"><b style="font-size:20px;"> 修树真是不易。但是,看着一棵棵被修过的树,明显更加清爽利索,更加笔直俊朗,内心还是挺惬意,挺有成就感的。就像老师帮助一个少年解开思想上的疙瘩,他就可以少走一段弯路……这也许就是树木与树人的道理吧。</b></p> <p class="ql-block"><b style="font-size:20px;">  修下来的树枝,是最好的柴火。我学着父亲的样子,用斧头把树枝上的小枝条砍下来,将粗的归拢在一起,细的归拢在一起,把长的砍成长短合适的,然后用旧麻绳或稻草绳,一捆一捆地捆起来,扎得结结实实。满地枝条,枝枝杈杈,乱七八糟,一修一整,一捆一绑,像一个个粗壮的麦杠子站在夏日的风里。</b></p><p class="ql-block"><b style="font-size:20px;"> 父亲幽默地说,这叫修树拾柴火,一举两得。我们把树枝拉回去,垛起来。风吹日晒,树枝干得又酥又脆。烧地锅非常来劲,需要大火时用粗的,需要温火时用细的。火苗欢快地舔着锅底,把锅底舔得红彤彤的,发出噼里啪啦的响声,向外溅着火星子,好似对勤劳者的欢呼和礼赞。</b></p><p class="ql-block"><b style="font-size:20px;"> 多年后,读到莫奈的油画《干草堆》,立即想起我家的柴火垛。莫奈通过对卑微事物的凝视,用光和影的手法,画出了日常事物的“诗意瞬间”,实现了美的升华。我们修过的树,整过的枝,不也像一块被抛了光的石头,熠熠生辉吗?</b></p> <p class="ql-block"><b style="font-size:20px;">  阳台上的筐子,是专门盛放包装盒和饮料瓶儿的。每隔段时间,我把这些包装盒一一拆开,一层一层码好,并把手提袋上的绳子连接起来,将废纸捆得周周正正,把饮料瓶子装进一个塑料袋子里,这是我多年的习惯。我把它掂下去,送给保洁大妈,大妈接过这些被整理过的废物,无比欣慰地笑了,笑得意味深长。</b></p><p class="ql-block"><b style="font-size:20px;"> 当年父亲带我去修树,也许只是为了修树;我在修树时,也许只是做了一次他的下手。但一种很唯美的教育,像月光漫过窗台,像蝉鸣在树叶里打滚,就那样悄然地发生了;又像檐角的雨,随性滴落,不必深究平仄;像带迷路的蝴蝶回家,不必画路线图,跟着翅膀的方向走就是了……</b></p> <p class="ql-block"><b style="font-size:20px;"> 本文作者薛志民</b></p>