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言之有物】读@北三一王之博文的评论与感想——尼克松访华后英语学习热的兴起

白纬

                      ＠北三一王的博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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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北三一王在新浪博客发出的知青文，读后有一些评论与感想。现集中起来发出。

        北三一王知青文除了为等待招工招生而熬日子、日常劳作与生活之类的知青回忆常见路子外，特别突出点有二个：

        一是北三一王在插队落户五台山期间所感知的民意，似为其他山西知青文中所未出现过的。主要是指当地人对山西王颜惜散的观感；

        二是尼克松访华后，青年中英语学习热的兴起。这也是其他知青文中少见的。

 

           一、姐妹插队落户山西五台的生活　

        1968年冬天，大规模插队落户开始。老木十七岁的妹妹去了山西五台豆村公社田家村。

        内蒙建设兵团倒是想过，但要看出身，老木无缘。老父亲希望老木和妹妹到一起好有个照应，所以决定若下乡就去妹妹去的山西五台。

        1969年4月20日，二十岁的六八届高中生老木也抵达了山西五台豆村公社田家村。村里的大队部讨论了一下，同意老木和妹妹在一起插队落户。

        田家村200多户人家，大概1000口人，算是一个生产大队。再分成6个生产队，每队30多户人家。全村人畜用水总共只有一口深16丈的水井，就是53米深！就是向下看18层楼的高度！

　　所有的田地都是旱地，人均也就1=3亩，靠天吃饭，连一分能浇水的菜园子都没有。而这些旱地，绝大多数都在山坡上，田地就开垦在陡坡上的一层层的小平顶上，一小片一小片的，七扭八歪的，绝无规整可言。

五台的小麦是旱地小麦，亩产若上了100斤，就算好年景。而且种得也少，因为产量低。生产队必须多种产量高的玉米高粱，填饱人们的肚子。所以好年景每人一年能分上十来斤麦子，赖年景老木所在生产队竟然曾经每人只分了半斤麦子！

而老乡们，哪怕壮汉，也就能分到毛粮三百多斤，按七成的出粮率，才有多少斤粮食可吃啊，全凭多生孩子（孩子和大人分的一样多），大人孩子拉扯着糊口。而国家的规定，竟然是老乡们只要毛粮分到180斤就算够吃，不能领救济粮。

当时国家规定，5斤山药算作1斤口粮，所以生产队分配山药是当成粮食分配的。山药产量高，每家都分得到上千斤，藏入又深又大的菜窖，一直要吃到来年秋收。虽说是藏在窖里，到了夏天，山药的芽也已经长得很长，好几寸长！剜去了芽，还是得吃！

老乡们也只有稀粥当晚饭，而且他们多半时候不能吃上纯小米稀粥煮山药，里面需要掺上糠或野菜，玉米面煮糊糊时也得掺糠。而且煮粥不能放多少小米或玉米面，所以，老乡们只能靠水量顶替米量。

不过知青都受到国家照顾，粮食定量每年每人528斤（毛粮）定量，女孩子们根本吃不了。

就连知青们烧的煤都是村里给拉来的，多半是不花钱，因为大伙儿没想过省煤的事。

（评论）对知青的口粮定量做硬性规定的地方并不多，其实就算是528斤（毛粮）定量，男知青也未必都够吃，只能说勉强可以。

对知青烧柴有照顾的更少，由知青回忆可知，不少知青一年干下来，反倒倒欠队里，主要就是烧柴的问题。有个别生产队在知青上调当工人时，补不足欠款就不让走。

因此说到底，除了个别富裕农村，当年的农民真心不欢迎这些不但要分去他们不多的口粮，还不能够为他们的生产带来任何帮助的城市知青。

二、田家村乡亲的故事

当年对于公社领导安排下来明显不合理的事，乡亲们也做？是啊，比如深翻地。土壤表层是腐植土，庄稼生长就靠这层土，也叫熟土。下面是生土，不能长庄稼。这道理庄稼人都懂。可是，学大寨啊，不知怎么上头就要求大会战，深翻地。正是大冬天，赶上过大年，最不应该干活的时候，上面却非让农民们去干这不合理的事。

当然，不可能毁掉所有的地，拣了大路边上领导检查容易看到的一块。——公社领导当然也知道这么干不对，不会深入检查的。

老乡们当然一面干一面骂，从上午10点多干到下午两点多，毁掉了这一块地算是了事。

农村当然也有所谓“阶级敌人”，比如“地富反坏右”五类分子。可是，村子里从来不开所谓“批斗会”。大队长崔存义组织的会上，从来没有提过“阶级斗争”。

老乡们私下交谈时，说文革刚开始时，有人批斗过地主富农，也有打人的。但干那样事的人，老乡们认为都是缺心眼的“二虎蛋”（颟顸不懂道理的人），人们言谈中很是看不上那几个人。

这里的老乡，很少有不识字的，山西是古老中国传统根深蒂固的省份，教育水平不低；老乡们很多参加过八路军、解放军，党员很多，是老区，深受共产党的教育，非常了解共产党。

民族危亡时刻，他们深明大义，投身抗日，捐躯救国；而和平的日子里，他们不唯上，不盲从。在文革张狂的旗帜乱舞的时候，他们在力所能及的范围内，维持着和平的合乎自然规律的生活。

田家村俗名“疙瘩子上”，就是因为它站在一个小土包子上，可以俯瞰到很远的地方。日本鬼子也看中了它的居高临下的地理位置，把这个村子作为了据点。

常常有游击队员被捕，被杀害，就在这村里。抓住一个杀一个，抓住十个就杀十个。而且是施刑虐杀。

村里老乡参加八路的，活到解放后，不识字的继续种地；识字的大多安排了工作

因为是在五台乡下，老乡们也常说说山西王颜惜西的事情。换句话说，老乡们忘不了“颜老西儿”。而且，说起颜惜西，无论是不是老八路，是不是共产党员，都没有恨他的，而是一种怀想。

无论颜惜西是怎样一个人，历史评价如何，他在家乡的口碑不错。

（评论）关于山西五台的老八路、共产党员以及老乡对山西王颜惜西的观感问题，其实根本原因并不太复杂，就因为在抗日战争这场关乎中华民族生死存亡的国战中，他站在中华民族这一边！

三、自学《英语900句》

1972年2月21日尼克松飞机降落北京。

英语学习热从那时兴起，先是《英语900句》热销。老木的父亲极敏感，1973年初弄到一册，给了老木。

从此，在白日一整天辛苦的农业劳动之后，在偏远乡村的夜晚，墨水瓶自制的一根捻儿的小煤油灯幽暗的灯光之下，老木开始诵读《英语900句》。

　　学习的乐趣在哪里？并没有什么功利的乐趣，一个本来喜欢读书的人，当你成天使用体力（而且竟也是无指望的，因为虽然来到农村四年了，你还不能算是农民），脑子闲得生锈时，忽然可以读书了，多么高兴！一般的书，有闲读之乐；学习的书，则有收获之乐，长本事之乐，有难读而读懂之乐。

学习英语的乐趣还在于换了一种说话方式。成天说汉语，尤其文革中还常常需要说文革套话，烦人到极点。现在，你可以用英语说话，同样的话，换成英语说，算是新花样，比较好玩。就连口腔运动方式也发生变化了呀。

学习英语还有一大乐趣。《英语900句》是原装书，美国人编的。所以里边讲的生活方式是美国的，吃喝玩乐的内容都是美国式的。读《英语900句》，就等于读美国生活读本；就等于在脑子里漫游西方世界。而且不读的人根本不知道你在读什么，不用担心别人知道，也就不必担心被批判。

一读起英语，不觉得困倦，也几乎忘记了自己身处何境。真是神游于天外啊。

（评论）还有一点北山一王没有说透，就是在学习并神游天外时，感觉自己脱离了农民的身份，像个“知识”青年了！

这是白纬从1974年开始自学高中数学时的真切感受。

还有，白纬父母对1972年兴起的学习英语热真的是太不敏感了，除了白纬自己提出要求的高中数学书外，几乎什么学习资料都没有提供过。

当然白纬自己也衡量过，认为自学英语的前途不大，风险却很高，万一被别人告密，那几乎就是灭顶之灾了。

而且周围的上海知青中，除了被录取在县师专的江小薇外，也没有听说过有人在自学英语。

反之，1973年白卷英雄张铁生一出，白纬就自以为摸到了上面的脉搏：那就是非“红五类”打入另册！

四、返城后在夜校学习

1972年，老木妹妹分配到工厂工作。

1973年秋天，老木因脚伤办了返城手续，结束了在农村的插队落户生活。

新中国的大工厂大概都办有夜校甚至夜大，

1973年的包钢夜校，与文革前的气氛很有些微妙的区别。夜校办得可以说是火热，来学习的青年人多极了。这些青年人一大拨儿是北京知青（还有少量天津、上海知青），年龄都已经二十大几了；另有一些二十上下的小青年，是新入厂的包钢子弟。

老木虽然返城了，其实还没有分配工作，并不是包钢职工。但是夜校有教无类，谁去学习都行。不收费，好像连报名手续都没有，坐在教室里就是学生了。

缘于当时中国民间对于政治走向敏感的大气候，缘于大气候下英语学习热的小气候，缘于包头聚集了一大群北京知青，缘于包钢有这么一个可以堂而皇之学习英语的夜校，因此夜校能够延揽包钢的知识分子精英如黄老师来任教。

夜校油印的英语教材，是《北京周报》（《Peking Review》）上的批林批孔社论！

现在想想，老师真是煞费苦心了。当时这个班已经教完了《英语900句》，是个提高班。拿什么提高呢？并没有现成教材，许国璋的课本当时还没有热传吧，反正老师能够现成得到的，大概也就是《北京周报》了。

　　老木也读《北京周报》的其他文章，还弄到不少《中国文学》，读上面的《阿Q正传》等等中国文学作品的英译。

那时老木读的《北京周报》和《中国文学》从哪儿得来，又流落到哪儿去了，现在完全想不起来了，只是永远忘不了它们带来的享受与快乐。

夜校同学中的高手，后来大多通过了高考，成了77、78级大学生。黄老师的三个孩子中两个大的也同时成为77级大学生。

（评论）北山一王所记述的文革中夜校学习热，是白纬所看到的描写文革时的小说、知青回忆等里第一次见到的，即使是白纬自己务农期间，也未听说上海有这种情况。难道说这是北方城市里特有的现象？

五、分配工作

老木在1974年进了包钢师资训练班（简称“师训班”），刚好黄老师又在那里任教。

师训班里的同学主体是一群女孩子，都是包钢子弟。

在师训班那一段，正是《灵格风》英语时兴的时候。老父亲因为英语好，也正走红。不但在单位里从事专业英语翻译工作，还有个包钢熟人的女孩子晚上常来老木家请老木的老父亲教她英语。当时凡能弄到的英语教材老父亲都想办法给老木买来，《灵格风》书和唱片就都买了。

        当时又时兴听“美国之音”。虽然文革尚未结束，还有因言获罪的可能，但民间好像已经不大害怕什么罪名了，暗地里什么都敢干了。于是，听“美国之音”的人也多起来了。

        “美国之音”每天晚上是英语名著朗诵节目，那时朗诵的是马克吐温的《汤姆·索亚历险记》（The Adventure of Tom Sawyer）。纯粹美国音，念得很慢，而且反复读，正适合老木听。

        师训班结业后，老木分配到包钢的中学里教书。

        1976年，文革终于结束了。这时，通过自学、上夜校、上培训班，老木已经做了中学英语教员。 但学校里仍然缺乏学习气氛。上课时，主要精力都用来维持纪律，肯学习英语的学生凤毛麟角。因为不打算学习知识，而且文革中批斗老师的遗风尚存，所以学生不尊重老师，哄闹、辱骂，甚至老木的同事有被打伤的。老木上课时，竟有一个班只有一个学生肯学习英语，很多男孩子坐在教室后面的课桌上大声说笑。

        老木问他们为什么不学习英语，他们说，“老师吃的是窝头，却教我们说面包”。

        那种漠视老师和知识的神情，老木永远也忘不了！

 

        （评论）北山一王所描述的文革后、恢复高考前留城青年的精神状态，还是白纬第一次在知青文看到的。

        不过，就以白纬1982年毕业后工作的设计单位三十余位青年同事为例，他们都是1972~1975年毕业的中学生，分配在这个设计单位里，还曾经被作为新生力量培养，号称“学习三五年，超过大学生”，从事土建设计工作三~五年了；而且在七七、七八年高考前，单位领导还特意让他们在上班时复习功课，组织单位里的老工程师辅导。但是在这两届高考中，全单位的青年无一人过录取线。

        这一实例可以作为北山一王所记述的恢复高考前留城青年精神状态的例证。

 

 

                            六、高考！

        1977年恢复高考，老师，尤其老教师，立刻成了香饽饽。不必喊叫“知识改变命运”，谁都不是傻子，都想读书了。

        老木也跃跃欲试。可是1977年冬天，女儿才半岁，正喂奶，离不开妈妈。而且1977年对于家庭成分也还看重，老木的弟弟分数不低，没有录取，猜测大概就是因为这个原因。

        1978年夏天，文革结束后的第二次高考即将开始。这一年，老木距离高中毕业已经十年了，年龄也已经29岁，国家以后不可能再招收这个年龄段的人上大学了。所以，老木决心报考。

        小女儿由姥姥日夜照顾了整整四年。母亲岂不知带小孩的劳累和麻烦？她一手带大老木姐弟四人，吃了多少辛苦？但曾经被家庭剥夺了上大学机会的母亲，为了让自己的女儿受到高等教育，愿意为帮助女儿再受累整整四年！

        文革前，老木学习成绩向来不错，又已经自学多年，又当着中学老师，有自信。语数外都不用看，只借了政史地三门课本复习。也没有什么复习资料，也没有老师辅导，就是把着课本，一本本读下去。

        在考场上，老木还遇见了自己的学生，更是自信。

        监考的是位老教师，他每场考试都站在老木身边。答对了，她微笑；错了，他就手指敲敲；改对了，他点头。老木得其关怀，充分发挥了自己的水平，愉快地将每场考试进行到底。

但是，录取时却遇到了麻烦。

        老木教外语，打算考的就是外语系。而因为前一年（1977）大量中学教师考上大学走了，造成中学缺失教员的恐慌，所以这一年中学教员只允许报考师范院校。

         这年北师大英语系没有来内蒙招生，所以老木只能报考内蒙师院外语系。可是内蒙师院外语系却因为前一年考上的多为“老三届”高中生，年龄偏大，于是这年制定了“土政策”——不招“老三届”中学生，只招23岁以下的小青年。

        于是，老木的成绩虽然比外语系招生分数线高了200多分，却“不予录取”！就要把老木打发到包头师专去了。而师专是专科，与本科大不相同啊！

        幸亏，丈夫老土有同学留校在当数学系干部，老土拜托同学关照老木的录取。外语系的土政策，要往包头师专打发老木，都是老土的同学打听来的。同学立刻为老木联系文科其他系。碰巧老木语文成绩考得很高，据说是包头第一，中文系的系主任愿意录取老木。于是老木录取到了中文系。

        开学后，老木看到外语系仍然录取了一些“老三届”大龄学生。老木在外语系77级的朋友抱怨老木说：“托托人，走后门就能进来！xx就找了xxx!”

        原来，新高考一样可以走后门！这是老木完全没想到。

 

        （评论）无论哪一年的高考总是有“后门”的，北山一王这就有点天真了。

        比如七七年高考号称终结了实行七年的“工农兵学员推荐制”，大学生与中专生全部都是经过考试录取的。这一点似乎无论是官方还是民间都是公认的。

        但是，任何事情都可能有“但是”！浙江医科大学七七级学生中就确确实实有几位推荐上学的“工农兵学员”。这一点有档案可查，毋庸置疑。至于其他学校是否有这种情况，就不得而知了。当年最后的“工农兵学员推荐”是否算“开后门”，就见仁见智了吧。

        还有王海军在她的博客中就写道，七八年她高考分  数出来后，没有接到录取通知。但是她通过她母亲（新四军军人）得知，七八年高考录取的政策是：家长属于“关、管、杀”的子女，不得录取在重点大学。而她父亲王力当时关押在秦城监狱，因此她就属于政策规定可录取在非重点大学的范围。 于是她与她母亲分别写信给胡耀邦与教育部，最终她被录取在非重点大学。

        王海军的情况当然不属于“开后门”，而可以说是“开前门”。但是能够知道大学录取政策这一点本身，就是“开后门”了！因为大学录取的政策向来都是政工干部内部掌握的，是他们的“吃饭家伙”与“命根子”，反正从来都不会公开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