岁月 （散文）

曹静国

美篇号 48314570

　　案头的台历又撕到了七月，纸页边缘已经被夏末的潮气浸得发卷。阳光穿过纱窗，在泛黄的纸页上投下细碎的光斑，像极了祖父书房里那只老座钟的钟摆影子——二十年前每个午后，那影子都会在红木书柜上缓缓移动，丈量着光阴的长度。

祖父总爱说，时间是最公正的匠人。他去世那年冬天，我在整理遗物时翻到个铁皮盒子，里面藏着他年轻时的粮票、母亲婴儿时的襁褓布，还有张微微褪色的黑白照片。照片上的祖父穿着蓝色工装，站在刚建成的厂房前，笑容里满是对未来的热望。那时他不会想到，半个世纪后，厂房会变成玻璃幕墙的写字楼，而他亲手栽下的白杨树，早已高过了写字楼的顶层。

　　去年回老家，遇见儿时的邻居王婶。她颤巍巍地从围裙口袋里摸出块水果糖，糖纸已经黏在糖块上，是我小时候最爱的橘子味。"你小时候总蹲在我家门口，眼巴巴等我家你叔从供销社带糖回来。"她的皱纹里盛着笑，"现在超市里糖堆成山，倒没人稀罕了。"说话间，院墙上的牵牛花正顺着旧电线往上爬，和三十年前我偷摘花瓣染指甲时一模一样。

想起季羡林先生的话："时间从来不语，却回答了所有问题。"确实如此。曾经为一次考试失利哭到深夜，以为天要塌下来；为一场无疾而终的暗恋辗转反侧，觉得青春就此蒙尘。可如今再想，那些撕心裂肺的褶皱，早已被岁月熨烫得平整。就像老座钟的齿轮，总会在某个清晨突然卡壳，拆开才发现，是多年前不小心掉进去的一粒尘埃，在时光里慢慢长成了阻碍转动的痂。

　　办公室的抽屉里锁着本日记，是刚工作时写的。某日随手翻开，见某页歪歪扭扭记着："今天被领导批评，肯定是故意针对我。"后面还画了个龇牙咧嘴的小人。忍不住笑出声来——那个在格子间里患得患失的自己，大概不会想到，十年后会在同一间办公室，笑着安慰犯错的实习生："没关系，谁不是从摔跟头过来的。"

楼下的修车铺换了新主人，是对年轻夫妻。他们拆掉了老店主挂了三十年的"修车补胎"木牌，换成了亮闪闪的LED灯箱。但我总觉得，某个落雨的黄昏，还能看见老店主蹲在屋檐下，用粗粝的手掌擦拭那辆除了铃铛不响哪儿都响的二八大杠，车座上的裂纹里，还嵌着九十年代的阳光。

　　昨夜整理书架，发现夹在《牛棚杂忆》里的银杏叶标本。那是大学毕业时在校园里捡的，如今叶脉依旧清晰，只是边缘已泛出琥珀色的温润。忽然懂得季先生说的"岁月从来不言，却见证了所有真心"——就像这枚叶子，未曾说过一句留恋，却把整个秋天的心事，都藏进了清晰的纹路里。

暮色漫进窗棂时，远处传来收废品的吆喝声，调子和二十年前一模一样。我合上日记本，看夕阳把书桌的影子拉得很长很长。原来岁月从不是奔腾不息的河，而是檐下的风铃，在每一个相似的晨昏里，轻轻摇晃出不同的声响。那些以为过不去的坎，忘不掉的人，终会在风铃声里，慢慢变成心上的茧，既保护着曾经的柔软，也见证着一路的成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