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p class="ql-block"> 酉时的暮色,沉沉地压向杭城的街衢。十八日的黄昏,我自案牍劳形的樊笼中挣脱,步履仓皇,汇入归家的洪流。这洪流,古时是运河畔的漕运纤夫,是驿道上的快马信差,今日不过是无数西装革履间,奔赴下一段旅程的匆匆步履。家,此刻成了驿站,门边静候的行囊,便是漂泊最忠实的伴侣。</p><p class="ql-block"> 六点五十三分,一列钢铁长龙,准时吞吐着南下的旅人。车厢内光影流转,窗外杭嘉湖平原的灯火次第明灭,如同散落大地的星辰。此行的终点并非铁轨的尽头,而是萧山国际机场——那悬于子夜时分的巨大巢穴。凌晨一点,它将载着我们,掠过沉睡的南中国海,飞向那片笼罩在热带季风中的土地:吉隆坡。曼谷,不过是漫长迁徙途中,一个短暂栖息的异邦符号。</p><p class="ql-block"> 若非女儿执意牵引,在这案头文书堆积如山、俗务如藤蔓般缠绕心绪的时节,我断然不会涉足这万里风尘。她的身影,在策划这次远行时,竟透出一种与年龄不符的笃定与周全。机票、酒店、签证、种种琐碎的经纬,都被她纤细的手指,密密地编织成一张稳妥的网。她悄然为我卸下了行前的千钧重担,只留一句轻快的“走吧”。于是,我便真如卸甲的士卒,心无旁骛,只携着这份被精心呵护的从容,随她步入候机大厅的喧嚣。</p><p class="ql-block"> 打印机仿佛还在身后低吼,未竟的公文在脑海中投下淡影。然而此刻,置身于巨大穹顶之下,看着身旁女儿年轻而沉静的侧脸,或遥想家中儿子明亮的笑容,心底便涌起一种沉甸甸的慰藉。这慰藉,非关名利,而是生命血脉悄然传递的温度与力量。人生逆旅,行囊中能盛下这般贴心的相伴同行,夫复何求?那“夫复何求”的古语,穿越千年尘埃,落在此刻的心境上,竟是如此熨帖。它道尽了一个凡俗生命,在血脉延续与亲情护佑中,所能企及的最深沉的满足。机场的灯火次第亮起,照亮的不只是跑道,亦是前路上,由儿女掌灯而愈发清晰的人生归途。</p>