抚仙湖的水

了了

　　抚仙湖的水，是能用来照见前世的。

　　初遇时，我以为是谁打翻了靛青的染缸，又兑入半盏孔雀石的粉末。那颜色既不是海的蓝，也不是天的蓝，倒像是上古传说里，西王母瑶池宴上，仙女们濯足时搅碎的玉液。阳光斜切下来，湖水便显出一种介于翡翠与琉璃之间的色泽，清透得几乎要戳破人的眼膜。

　　湖面常是静的。这种静不是死寂，而是一种屏住呼吸的等待。偶尔有风掠过，水皮便皱起极细的纹路，像老人展开珍藏多年的信笺，那些字迹在阳光下明明灭灭。我总疑心这水下沉着无数未及寄出的心事，经年累月，都化作了摇曳的水草。

　　午后的湖水最是惑人。阳光直射时，水面会浮起一层银箔似的光晕，近岸处则呈现出蜂蜜般的琥珀色。那些系在古柳下的老木船，船底还沾着经年的水垢，或许还记得湖水真实的滋味。

　　暮色四合时，湖水开始调换颜色。先是褪去所有伪装，露出本真的墨绿，继而渐渐吸饱天光，变成掺了灰的绀青。对岸的灯火次第亮起，倒影被水波揉碎，成了洒落的金箔。此时若泛舟湖心，能听见水拍船舷的声响，像某个失眠的古人，在黑暗中轻轻叩击棋盘。

　　雨季来临前，湖水会变得格外清澈。站在栈桥上，能看见水下三五米处的鹅卵石，纹路清晰如掌纹。有孩童向水中投掷石子，涟漪一圈圈荡开，搅乱了云的倒影。那些被惊走的游鱼，倏忽消失在幽蓝深处，只留下几串细小的气泡，升腾至水面便破了。

　　据说月圆之夜，湖水会变成一面铜镜，可惜我未曾亲见。只是在某个凌晨偶遇过早起的船工，渔舟划过处，像一把钝剪刀，裁开层层水幕，把银河剪开了一小道口子，很快又愈合如初。船桨起落时，溅起的水珠在空中划出短暂的弧线，又纷纷跌回水中，转瞬就被湖水吞没——它们终究逃不出这面巨大的镜子。

　　若遇上阴天，湖水呈现出一种沉闷的铅灰色，像块蒙尘的琉璃。忽然有雨点砸下，水面顿时布满凹痕，无数个微型火山在瞬间爆发又熄灭。我站在雨中，看湖水吞没所有雨滴，却始终不见上涨半分。或许，这湖最深处睡着蛟龙，那些突然消失的漩涡，都是它在翻身。

　　抚仙湖的水，也照进了今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