拉锯末的回忆

长安愚公（幽默工厂）

〔拉锯末的回忆〕

文/苗战军

最近在工地做工，偶然看见一堆锯末，蓬松的白絮里裹着细碎的木屑，瞬间便勾起我对拉锯末的回忆。那些藏在时光褶皱里的艰辛与温热，像被风吹起的末子，一下子漫了满心。

大概2000年以前吧，农村还没普及煤气灶、电磁灶，烧炭嫌贵，秸秆又不经烧，廉价的锯末便成了家家户户的“香饽饽”。说起来，锯末烧炕真是一绝：用秸秆引个大火，再铺上半担笼湿锯末，整宿的炕都是温乎乎的，像安了天然的温控器；可若单烧秸秆，前半夜能烙得人直挪屁股，后半夜就凉得蜷成一团——这一热一凉的对比里，藏着锯末对日子的温柔托举。

古语说得好：樱桃好吃树难栽。锯末好烧，拉起来却比登天还难。它不像拉土，“嘚儿”的一下就能从土壕拉一车回来，要拉锯末，得往西安跑，来回七八十里路，光是想想腿肚子都打颤，更别说还未必能拉上。

我记着西安有三个拉锯末的点。环城西路的缝纫机台板厂，锯末粒大不飞扬，村里的忠胜哥在那儿打扫卫生，提前跟他预约准能不空跑，可单程四十里的路，能把人累垮；大庆路木材公司量太小，顶不了多大用，只有别处拉不到时才来碰运气；土门磷化厂是西郊人的首选——这是个用桦树皮做药瓶软木塞的厂子，大颗粒做成了成品，细小的下角料顺着铁皮管道攒在一间大房子里，末子太细，门口挂着大布帘子防飞散。这儿路近（三十里），锯末又耐烧，至于粉尘漫天的脏，在“能省点是点”的日子里，早被农村人抛到了脑后。

拉锯末得头天晚上就备好家伙：架子车打足气，寻好麻袋、扎口绳，再烙个硬邦邦的锅盔——那是路上唯一的干粮。

有一次在磷化厂，装完锯末才发现没带扎口绳，只好扯了厂里的打包铁丝将就。脏脸都没顾上擦，拉着车去交费，收费小伙数麻袋时瞥见了铁丝，张口就要罚八块。我急得辩解是从家里带来的，他眼皮都不抬：“少废话，交钱就拉走，不交就在这儿耗着。”没办法，只能咬着牙把钱交了。

往大门口走时，心里像塞了团锯末：咱拉锯末，啃着干馍，连碗两块钱的煮馍都舍不得吃，他一句话，四碗煮馍就没了！越想越憋屈，我把车子往路边一放，径直走向门卫：“师傅，厂长办公室在哪？”门卫看着像农村人，见我要找厂长，问明缘由后，顺手往后边的二层楼一指。巧的是，那收费小伙正敲着饭盆哼着小调去食堂，我几步拦在他面前，非要拉他见厂长。他大概从没见过这阵仗，僵在原地说不出话。门卫过来打圆场：“喔谁，把钱退了吧，都是下苦人，不容易。”小伙总算给了门卫面子，领着我去办公室把钱退了。

如今几十年过去，我常想起这事——那大概是我这个鳖人这辈子做过最歪的一件事了。

回头看，那时的人啊，不说吃穿，单为一捧能烧的锯末，就受了多少委屈、费了多少力气。可现在呢？谁还为烧的发愁？电磁炉、煤气灶、微波炉摆得满满当当，取暖有空调、电暖器，电和气敞开了用，没人再为那仨瓜俩枣计较。

拉锯末的日子，就像那些被烧尽的锯末，化作了灰烬里的余温。它藏着一代人的挣扎与坚韧，也映着今天的日子实实在在的甜，不是因为现在有多富足，而是曾经的难，让我们更懂珍惜眼前的暖。这回忆，会随着炊烟慢慢淡去，却永远焐在心里最软的地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