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p class="ql-block">从前,农村人日子穷,常年吃不起细粮。生产队打的那点麦子,除了交公粮、留种子,分到社员手里的时候就寥寥无几了;年景不好的时候,有的生产队甚至开不了秤(不分麦子)。因此,谁要是嘴馋了,就只能在粗粮上想法子。母亲就有这个本事。她用过了细箩的玉米面,掺上榆面,就能擀出细细的面条来;用绿豆面(俗称杂面)包了饺子在粥锅里煮,人称“猪打腻”,口感比白面饺子一点也不差;她还能将春天在水塘里捞出的杂菜(一种水草)剁成馅儿,用猪肉熬出的腥油和好,包成菜团子,感觉追上天津的狗不理了。我最喜欢母亲烙的糊饼。不是别人做不了糊饼,而是说别人做出的糊饼远远不能与母亲做的相比。在我看来,那味道是一个天上一个地下,差的太远了。</p><p class="ql-block">烙糊饼的方法有多种。村里的二洪爷曾经讲过一个笑话,说是从前有个老光棍,平时都是自己做饭吃,那饭的味道当然可想而知。有一次,外甥来拜年,他说要贴饼子。可是饼子贴在锅帮上,却又滑到锅底,他就说:“要不咱就熬粥吧!”等吃饭的时候,掀开锅盖一看,哪里有粥?水被熬干了,剩下的玉米面都熬糊了。外甥说:“挺好,咱就吃糊饼吧!”照此说来,烙糊饼好似很简单,其实不然。母亲的办法是,先将蔬菜(包括白菜、茴香、小葱、韭菜等等;地里剜来的老鸹筋、燕子尾,甚至青青菜都可以)剁碎,加盐、胡椒面与腥油,与提前和好的玉米面搅拌均匀。和面的最大诀窍是控制水分,太湿了就成了熬粥,太干了就容易糊;要控制的不干不湿才行。将它整个倒进锅里,摊的同样厚薄,然后就可以点火了。你可别小瞧了烧火,这个技术含量最高:火小了熟不了,火大了就糊了。那时候,母亲在忙灶上面的事,我就帮着烧火。烧火的要求也不一样。做别的饭,灶膛里填上柴火,使劲拉风箱就是了;这个不行。烙糊饼要求的是受热面积的温度要均匀,而锅是半圆形的,这就要求烧火时要注意,除了锅的中间,其他地方都要照顾到。我哪里懂得这些?只顾一股脑烧了去,母亲一边忙着一边喊:“往两边烧!”“柴禾往后填!”“风箱拉慢一点,要不就全糊了!”喊得我脑子乱哄哄的,手忙脚乱,出了一身汗。最后,母亲还是将我扒拉到一边,自己烧起火来。</p><p class="ql-block">你不服还真不行,等糊饼烙熟了你再看:偌大一个糊饼,不但熟了,而且没有半点糊的,整个糊饼底下的一面都是焦黄,老远就能闻到它的香味。母亲用刀将它划成一些小块,就可以装盘上桌了。拿一块用牙一咬,又酥又香,好吃得不得了!那时候我们家人多,我们这些孩子不管不顾,嘴里吃着,手里占着,没等母亲上桌,盘子里的糊饼早就抢没了。母亲看着我们如狼似虎的样子,宽厚的笑了。她默不作声的走到堂屋,从饼子篮子里拿出一个上顿剩下的窝头吃起来,看那样子,吃得也挺香甜的。</p><p class="ql-block">现在,母亲已经走了,我再也吃不到那样好吃的糊饼了。别人也试着烙过,但我尝着,根本不是那个味儿。做的人也挺扫兴,从此再也不烙糊饼了。</p>