西行记四建水个旧

一乐

大暑生日同框

建水的青石板路，在雨后泛着幽光，仿佛涂了一层薄薄的油。我踏着这些不知被多少代人踩磨过的石块，心中竟生出些微的惶恐来。古城门楼上的雕花，已被岁月啃噬得模糊了，却依然固执地立在那里，向路人展示着它残存的尊严。

陆福居的老板是个瘦弱个子中等的中年人，脸上总堆着笑，眼睛眯成两条缝。他领我们去吃的"福藉菜"，确是价廉物美。饭馆里人声鼎沸，跑堂的伙计穿梭其间，汗珠从额角滚下，也顾不得擦拭。我想，这大约便是生活的本来面目罢——热闹、拥挤，且带着几分油腻。

十七个桥孔次第排开，宛如一串被时光打磨的铜钱。这桥始建于明，重修于清，桥墩上的石刻早已模糊难辨，只余几处深浅不一的凿痕。据说当年建水商贾云集，此桥每日要承载上千商旅往来，而今桥面石板上犹见深深的车辙印。几个孩童在桥上追逐，笑声落入水中，惊起几只白鹭。远处炊烟袅袅，与暮色交融，竟使人一时分不清今夕何夕。

往蒙自去的路上，应同学之意，特意绕道个旧，圆了她儿时在课本上知道的这个地名。个旧博物馆里陈列着些矿石标本，好几个戴着红领巾的小学生趴在柜前，鼻子几乎贴到玻璃上，眼睛瞪得溜圆。他们很认真地听老师教导指点。

大暑之节气日，我与两位密友，如三瓣轻花，飘入“菊花米线”小店。

凉荫裹身。临窗坐定，笑语间，六大盘青花盘赫然：共分二种，一盘堆叠十数种水灵素菜，翠绿嫣红，春意盎然；一盘盛满荤馐珍味，虾仁鱼片，更有玉色鲍鱼温润闪光。素浑二盘，共六盘，众星捧月，簇拥着中央那碗清菊，恰似为我铺陈的丰盛人生筵席。随后上来三大脸盘似的阔口白瓷碗已置面前。清汤如镜，雪线沉浮，嫩黄菊瓣舒展汤面，似生命初绽的温柔

“寿星公，动筷！”友笑催。并为我拍视频，唱生日祝福歌。提箸轻拨汤面，挑起雪线缠清菊。入口柔滑清甜，菊瓣微苦回甘。再采撷盘中：翠蔬入汤，脆嫩犹存；玉鲍滑入，裹热生鲜。暖汤携百味滑下，驱散骨缝微寒，熨帖心底褶皱。心中满是舒朗。

碗中热气渐消，汤浅见底，唯剩几瓣菊花，轻盈漂浮。盘中珍馐大半融入汤腹。生命如这一碗翻腾米线，多少暑热熬煎、丰盛际遇，终被融纳抚平，沉淀为碗底温存的回甘——浮沉间，心品安顿之甜。

腹暖，心满。仰首，骄阳依旧，心中却分明升起一轮新日：盛宴已飨，百味尽尝，人生至此，竟可抖落尘埃，重新开始。

人生过半，方知所谓涅槃，不过是学会与旧日的自己和平相处罢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