九九和杰瑞

栖迟斋主人

九九是只银渐层，属英国短毛猫，取的是中文名字。杰瑞是只橘猫，正宗的中华田园猫，却取了个外国名字。

九九是我收养的。应该是在原主人家溜了出来，想看看外面的世界，却找不到回家的路了，在我们小区的地下车库里四处游荡。小区一位爱猫人士投喂了好几天，最终不忍心，把它抱回了家，可是她80多平的小家，已经挤了一家三口外加5只小猫，再也腾不出空余的地方，只好在小区群里发了领养公告。我看了照片，一下子就喜欢上那双忧郁的大眼睛，从此开启了我的猫奴生涯。

杰瑞是朋友的女儿收留的流浪猫。当时是冬天，开车回家的途中，她听见车内时不时有小猫咪的叫声，刚开始还以为是幻听，最终却在引擎盖下发现了蜷缩成一团的小家伙。虽然家里已经有了一只蓝猫一只英短，还是爱心泛滥，把它抱回家里。

这么说来，九九和杰瑞倒是有个共同点，都有颗城市森林里迷失的灵魂。

杰瑞刚被收养的那几天，也还算老实，没多久就原形毕露，在家里上蹿下跳、张牙舞爪，把蓝猫和英短收拾得服服帖帖。最近，朋友家中有事拖累，一时照料不过来，想着把这个最不省心的家伙送出去几天，结果两次都被遣送回家。第一次是新主人顶着黑眼圈送回来的，说是杰瑞整夜整夜地叫唤，让人睡不成觉。第二次遣送的原因，是新主人发现杰瑞居然会自己开门，担心跑丢了不好交代。

我带着一狗一猫在乡下独居，狗是边境牧羊犬，名叫拉菲，猫就是前面提到的九九。乡下房子是独栋的小两层，不担心吵闹家人，也不怕杰瑞出门后迷路，所以自告奋勇地提出收留它几天。于是，也就有了九九和杰瑞的恩怨情仇。

        

越 狱

杰瑞送过来时，明显是抗拒的，躲在航空箱里，死活不肯出来。想抱出来，又怕它发急了挠人，只好戴上手套，揪着它的后颈脖拎了出来。

怕它到陌生环境会四处乱窜，所以先关在猫别墅里适应适应（所谓猫别墅，也就是一个分隔成两层的铁丝笼子）。我蹲下身子，仔细打量传说中的杰瑞大侠。只见它一身亮丽的橘色毛发，有着环状虎纹。身子鼓鼓，脑袋却不成比例地小，鼻梁上方一块白毛很是突兀，有点像京剧中的小花脸，这让它的英武形象打了一点折扣。

杰瑞你好，欢迎你来到新家！我隔着笼子和它打招呼。

你谁呀？俺不认识你，少跟俺套近乎！杰瑞不领情，扫我一眼，头扭到一边，一双小眼睛警惕地盯着四周。

我略显尴尬，转身唤起九九：九九过来，你有新伙伴了，认识认识。

九九一直好奇地在边上盯着，听我唤它，慢悠悠踱过来，靠近笼子打量杰瑞。两个不同血统的喵星人四目相对。九九的眼神是友善的，杰瑞却充满敌意和戒备。

九九离笼子又近了一点，试探着伸出爪子，像是要行个握手礼。

杰瑞却不那么绅士，立马弓起身子，龇着牙，发出咝咝的低吼。

九九退了一步，望向我：铲屎官，这新来的不怎么讲礼貌啊。

拉菲自始至终躲得远远的，偶尔朝这边看上一眼，又叹口气趴下，把脑袋埋在前爪上，一脸的幽怨：主人你怎么想的？明明知道我不喜欢喵星人，怎么又弄来一只？

我理解拉菲的不满。小时候被一只流浪猫狠狠地扇过几耳光，从此留下了童年的心理阴影，对喵星人秉持八个字的原则：“退避三舍、敬而远之”。跟九九同屋共处了半年多，这个原则一直没有突破。

一夜无话。

天亮后起床，我来到一楼，一下子傻眼了。

屋子里一片狼藉。狗食盆翻倒在地。地面的猫窝有一摊臭烘烘的屎尿。铁笼子空空如也，杰瑞不见了踪影。拉菲依旧无事人般地躺在角落。九九走到我脚前，仰着头委屈地叫了一声。一细瞧，两只大眼睛泪光莹莹，胖乎乎的圆脸上多了一小洞，渗出鲜红鲜红的血珠……

我心疼地抚摸九九的脑袋：怎么受伤了？杰瑞去哪了？

九九走到厨房冰箱前，趴下，恨恨地喵呜一声，然后抬头望向我。

冰箱与墙壁的空隙里，杰瑞身子朝里头朝外地蹲着，见九九靠近，发出威胁的低吼。

我在现场仔细勘察了一番。铁笼子下方的两根铁丝向外张开，裂出了一个直径不足5厘米的洞口；博古架上的酒瓶倒了一个；鞋架上的鞋子散落一地；厨房的地板上有几道血迹，还飘散着几根银灰白色的猫毛……

凭借少年时研读《福尔摩斯探案集》练就的推理能力，我大致还原了事情的真相：

是夜，万籁俱寂。杰瑞在铁笼子里已经趴了十多个小时，也默默观察了十多个小时。这时刻，楼上的铲屎官应该已经熟睡了，那只大个子傻狗在客厅里打盹，大圆脸的喵星人看上去蛮温顺，不足为惧。越狱的时机已经成熟。于是，杰瑞用嘴咬，用爪子拉，硬是在铁丝笼上扒拉出一个小口。口子小是小了点，但凭着祖祖代代相传的“缩骨神功”，杰瑞成功越狱。

喵！自由的感觉真好！杰瑞长长地呼了一口气，然后在自己的猫窝上嗅了嗅，痛痛快快地拉了一泡尿、一摊屎，猫身顿时轻松了许多。

喂，新来的，你怎么随地大小便？

杰瑞一回头，只见“大圆脸”瞪着一双大眼睛质问自己。

滚开！关你屁事！杰瑞弓起背脊，凶巴巴地回应。

笼子里不是有厕所吗？你这样很不文明。俺们喵星人向来以讲卫生为荣，你这是损害俺们喵星人的形象、败坏俺们喵星人的名誉……

啪！九九还在絮絮叨叨不停，杰瑞恼羞成怒，闪电般地挥出手臂，锋利的爪子在它的大圆脸上挠出一个血洞。

九九没料到好意规劝换来的是雷霆一击。等回过神来，恼怒地朝杰瑞扑去。杰瑞一招得手，并不恋战，转身向客厅逃去。九九哪肯罢休，紧追不舍。就这样，一个逃，一个追，从餐厅到客厅，从客厅到厨房。“哗”地一声，撞歪了鞋架；“嗵”地一声，碰倒了酒瓶。最终杰瑞躲进了冰箱角落的空隙。

九九身体肥硕，进不去，在外面叫嚣：出来，有种你出来！

不出来！就不出来！

偷袭算什么本事？有种你出来，跟俺好好干一架！

不出来！男子汉大丈夫，说不出来就不出来！

那好，看你能躲到什么时候？

九九在冰箱门口趴下，耐心地守着，一直僵持到天亮……

我拎起杰瑞的颈脖，把它带到二楼，仔细察看，身上并无受伤的痕迹。看来我的推理大体上是对的。

为了防止九九寻仇，我用铁笼子把楼梯口挡住，又给九九戴上伊丽莎白头罩，用碘酒处理它的伤口。

九九很是抗拒，铲屎官，俺被人欺负了，你不给俺主持公道，还不让俺自己报仇？

我劝慰它说，算了，杰瑞是客人，你让着它点嘛。

不行，俺要报仇！

冤冤相报何时了？做猫要大度一点。你对它好点，它终究会知道的。

九九听不进劝告，一脸不服气。但凡有点文化，它可能会说：以德报怨，何以报德？

一颗仇恨的种子自此埋下。

 

复 仇

        

杰瑞万万没想到，一时的冲动，换来的是永久的报复。他以为，哪怕是在陌生的地盘，只要一战成名，就可以奠定江湖老大地位，就可以为所欲为。但没想到九九是个睚眦必报的家伙，时刻不忘报那一箭之仇。

不出意外的话，杰瑞将长期生活在提防和惊恐之中。唉，它还是太年轻了，不知道猫生之险恶、猫性之复杂。

果然，此后不管白天黑夜，经常听见杰瑞瘆人的嚎叫声，经常看到杰瑞狼狈逃窜的身影。

为了避免它们干架，我采取了“物理隔离”的办法，但铁笼子挡得住九九，却奈何不了神通广大的杰瑞，笼子顶上它可以跳来跳去，楼梯扶手它可以钻进钻出，在二楼呆闷了，时不时地就会溜下来。

而九九一旦逮着机会，就会迅速把杰瑞逼到某个角落，然后身子紧绷，毛发竖立，一声不吭地牢牢盯住杰瑞，随时准备发起进攻。杰瑞则明显有些心虚和胆怯，身子尽量往后缩，侧着头盯着九九，先是发出“嘶嘶”的威胁声，然后是低沉的咆哮声，最后升级为高昂的尖叫声。也往往就是这时候，九九突然出手，或扑或抓，迅猛无比。杰瑞则侧身倒地，一招“兔子蹬鹰”之后就逃之夭夭。

杰瑞逃开之后，有时会躲进床底，有时会藏到沙发角落，有时会跳到书架顶上，九九却依然不肯罢休，一路追过去，默默地守住出口。任凭杰瑞恫吓也好、求饶也罢，九九总是一言不发，岿然不动，死死地盯住杰瑞。直到我呵斥几声，甚至拿了鞭子驱赶，才极不情愿地走开。嘴里似乎还嘟囔着：这次就放过你小子，下次，下次你小心点！

一个多星期来，同样的故事总在重演。虽然各有胜负，但每次总是九九发起挑衅，杰瑞虚张声势地恫吓；总是九九主动进攻，穷追不舍，杰瑞被动防守，四处躲藏；战斗过程中九九总是一声不吭，杰瑞则是各种叫唤。

俗话说：“好打架的狗没一张好皮”。战场上总会留下几缕橘黄色和银灰色的猫毛。今天，杰瑞的额头后出现一道血印，明晚，九九的前臂添上了一道伤口。

不管战斗多么惨烈，拉菲总是一副置身事外、熟视无睹的姿态。我清理完战场，安抚好两个小家伙，会气恼地责骂拉菲：打成这样，你也不劝个架？它不屑地望我一眼，头扭到了一边：这两位大爷，我一个都惹不起，管它们打成怎样，别把血溅到我身上就行。

我一直想不通，按照武力值对比，杰瑞明明比九九高出好几个段位，何至于每次都落了下风？杰瑞是传说中的大侠，爪牙锋利、性情凶猛，而且飞檐走壁、撬门扭锁，无所不能，可说是战斗力爆棚，足以傲视猫界群雄。而九九一向性情温顺，颇有些慵懒、优雅的贵族之风，加上前段时间三只爪子刚受伤，指甲也剪短了，武器上也占不了优势，但一朝受辱，复仇心切，走的是死缠烂打的路子。

不怕贼偷，就怕贼惦记。我想，杰瑞是怕了，所以气势上首先就输了。

想想也是，有人一双眼睛二十四小时盯着你，一有机会就想向你下手，就好比一朵乌云时刻罩在头顶。“总有刁民想害朕”，杰瑞的心理阴影指数估计已经爆表。

 

离家出走

同为喵星人，却因为遗传基因不同，九九和杰瑞的性情可谓天差地别。

一个喜静，一个好动。

九九步伐优雅，性情慵懒，有一种与世无争的脱俗气质。对同类和铲屎官，都是一副爱理不理的模样。有时特意讨好它，买了逗猫棒、激光笔、电动老鼠陪它玩耍，它却没有太大兴致，偶尔照顾面子逗弄几下，就兴趣索然地退到一边。大多时候，都在沙发上或者房间的某个角落里趴着，一待就是好几个小时，神情沉静，目光深邃，似乎在思考着重大的猫生哲理，堪称喵星人中的忧郁王子。时间长了，也黏人，但表现得很矜持。比如铲屎官撸它的时候，不主动，不抗拒，但会发出愉悦地呼噜声。再比如，表面看来对铲屎官不冷不热，可铲屎官出门的时候，会和拉菲一道趴在窗口目送，一左一右，一猫一狗，含情脉脉，依依不舍，成为村子一道温馨感人的风景。

        杰瑞则完全不同，性格外向活泼，对外界充满好奇，像个永动机一样精力充沛。除了刚进门那天有些应激反应外，一天24小时，很少见到它安分的时候，总是不停地左冲右突、上蹿下跳。像个探险家一样，每个房间，都要巡视一番；每个角落，都要探察一下；衣柜、书架、博古架，上上下下的格子都要跑个遍；洗手池、足浴盆、抽水马桶，也得跳进去一探究竟。半夜三更的，总会听见它闹出的一些动静，要么是厨房的砧板倒了，碗碟摔了；要么是书柜上的书掉了，鞋架上的鞋倒了。没人的时候搞破坏，有人的时候却会主动亲近人，走到哪跟到哪，不停地喵喵叫，不停地用小脑袋蹭你的脚踝，小爪子还在你脚背上踩来踩去。夜晚，是一定要跟铲屎官一道睡的，能上床最好，不让上床，就在床头床尾转来转去，叫唤不停。

一个沉默寡言，一个喋喋不休。

九九的话语很少，总是一副心事重重的样子。只有向铲屎官乞食的时候，会仰着头“喵呜”两声，叫声温柔、绵长，像婴儿一般柔软。

杰瑞却很少有闭嘴的时候，而且词汇量惊人，除了惯常的“喵”“呜”“喵呜”之外，还有“妙”“咪”“咕”“咩”“嘛呜”“嘶哈”“呲咝”“嗷呜”“呜噜噜噜”等等，感觉就是一个精通多国语言的外交家。语音语调也是变幻莫测，或长，或短，或高昂，或低沉，或咆哮，或低吼，或长呼，或尖叫，声情并茂，恣意纵横。跟九九打架难分胜负，骂街杰瑞肯定是不会输的。

　　一个胆小温顺，一个桀骜不驯。

九九是“诸葛一生唯谨慎”，对没见过的食物、玩具，总是心存疑虑、小心提防。丢给它一块咸鱼干，先歪着头观察一番，再用爪子试探性拨弄两下，然后用鼻子嗅上一会，舌头舔上一舔，没发现半点异样，才敢放心大胆地用餐。家里来了陌生人，哧溜一下躲进床底或者窗帘后面，等确认安全了，才露出半个脑袋偷偷打量。偶尔做点坏事，比如偷食、上床、溜进院子，只要铲屎官喝斥一声，立马乖乖地躲开了。

        杰瑞却是天不怕地不怕（就怕九九打赖皮架），它凭借着聪明的头脑、矫健的身手，在房间和院子里横冲直撞、胡作非为。窗台、桌椅、书架、洗衣机，都是它运动跑酷的场所。小女主探望它送来的猫粮和零食，在储物架上藏得好好的，结果除了铁皮罐头外，塑料包装的猫条、鸡胸肉什么的，全部被它撕得稀烂，一半撒落在地，一半祭了它和九九的五脏庙。

特别是向它开放后院之后，更是飞檐走壁、上天入地，一会在花坛里躲猫猫，一会在草丛中捉蝴蝶，一会在鱼缸上跳舞，一会在院墙上走秀。院子里种了一颗石榴树，树上有鸟儿搭了一个小窝，杰瑞觊觎已久，每次都仰着头在树下转圈，幸好树底下种了一圈月季和玉簪，没法靠近，树上的小鸟才免遭毒手。“放风”时间结束了，想让它老老实实进屋，那是绝不可能的，叫唤不理、呵斥不怕、驱赶无效，好不容易逮着了，居然敢朝着铲屎官龇牙咧齿，每次都只能强行拎着后颈脖回家。

但它们也有相似之处。比如，都有一颗向往自由的灵魂。

九九到乡下之后，时刻惦记着外面精彩的世界，先后有过四次离家出走的经历，有一次居然带了一只脏兮兮的母猫回家。但每次在外面逗留的时间不会超过12小时，往往是黄昏时趁人不注意溜了出去，在外面放荡一夜，天亮打开门，它已经在门口怯生生地守着。后来给它做了去势手术，外出游荡的动力有所减弱，加上最后一次出门，不知道是被野猫痛揍了一顿，还是在荆棘丛中划伤了，四个爪子有三只变得血淋淋的，吃了亏，也就安分了许多。当然，天性使然，一有机会，还是会偷偷溜出去，但不敢走远，一旦发现门关上了，赶紧跳到窗台上，隔着玻璃着急地叫唤，等我打开窗户，一溜烟躲到房间角落，半天不敢动弹。

杰瑞如果出走，就不会让人这么省心了。一来，它被九九天天骚扰、偷袭，精神临近崩溃，很可能江湖一别，从此不见；二来初来乍到，猫生地不熟的，不一定能找到回家的路；三是橘猫性子野，喜欢无拘无束、自由自在的生活，大概率会乐不思蜀。受人之托，忠人之事。一旦走失，我对它的原主人实在不好交代。

偏偏杰瑞就突然离家出走了。偏偏在它出走的前一天，朋友的女儿打来电话，说这个周末要来探望杰瑞……

杰瑞的出走实在是离奇。我知道它胸怀宇宙，时刻想到外面的世界叱咤风云，所以一直是严防死守，窗户从来不敢开，出门前和睡觉前都会把大门反锁。但那天凌晨半梦半醒之间，感觉房间里反常地安静，心里顿时觉得不妙。打开灯四处察看，九九还在，拉菲还在，我也还在，杰瑞果然不见了。再一看，入户铁门半开半掩，显然是从这里跑的。可是我睡觉前明明关上了大门，只是有可能忘了反锁，虽然早就听说杰瑞有开门神技，可是这么厚重的铁门，它怎么有本事打开呢？

这个疑团一个星期后终于解开了。那天晚上，杰瑞故技重演，被我抓了个现行，而且用手机录下了确凿证据：它先是纵身跃起，两只爪子准确地搭住门把手，利用身体下坠的力量，咔地一声打开门锁，同时两只后爪向前一蹬，门便“吱呀”一声开了。整套动作行云流水，一气呵成，让人叹为观止！

当晚，我睡意全无，在村子里四处寻找。一边用强光手电四处探寻，一边情深意切地呼唤杰瑞的名字。“你永远找不到一只走失的猫咪”。这句话看来是至理名言。屋前屋后转了好几圈，根本见不到杰瑞的踪影，村里的狗狗们却被我吵醒了，表达抗议的狂吠声此起彼伏。拉菲见我被骂，气势汹汹地冲出门，跟叫得最凶的金毛干了一架，打赢了，得意洋洋地向我邀功。我说，大半夜的打什么架？快帮我找杰瑞。拉菲嘴一咧，头一扭，似乎说，牧羊我在行，打架也可以，找猫不是我的专业。

天亮了，我得出门上班了。临走前，我把所有窗子都开了一条缝，窗沿和地面撒上几粒猫粮，为杰瑞指引回家的路径。为了防止九九从窗口溜出去，把它关进了铁笼。

九九一脸的不解，满心地不服：杰瑞闯了祸，受惩罚的为啥是俺？

我说，你不懂，这叫扎紧制度的笼子，有效预防犯罪。

俺不服！你这是搞株连九族！

我不予理会，急匆匆开车出门。然后一整天心神不宁，不知道杰瑞能不能自己回家，不知道杰瑞会不会遭遇什么不测。尤其是下班回家的途中，看见路边一只被车辆轧得血肉模糊的死猫，更是觉得心惊肉跳。

满怀希冀回到家中，拉菲迫不及待地在门口迎接。往常这个时候，我得带它出门遛圈、拉屎了，但今天顾不上它了，我进屋四处寻找，指望杰瑞能奇迹般地出现在家里。但找遍了所有房间，依然不见踪迹。窗台上的猫粮不曾动过。九九在笼子里委屈地叫唤。我的心顿时往下一沉，愧疚、懊悔、焦虑、担忧……各种情绪交织在一起。

 

王者归来

奇迹在半夜发生了。准确说是凌晨三点，杰瑞离家出走后的第24个小时。恍恍惚惚之间，我隐约听见了杰瑞的叫声，最初还以为是梦境或者幻听。然后又感觉到耳边传来呼哧呼哧的喘息声。开灯一看，果然是杰瑞站在床头柜上，一脸傲娇地看着我。

我大喜过望，抚着它的头：臭小子，你还知道回家呀？

杰瑞挣脱我，跳下床头柜，喵呜一声，朝着地板上一团黑乎乎的东西拨弄了几下。

我定睛一看，我靠！地板上躺着一只死斑鸠。羽毛凌乱，脑袋耷拉一边，脖子被活生生咬断，其状惨不忍睹。

杰瑞，这鸟是哪来的？

杰瑞得意地望着我：小小礼物，不成敬意。

我搞不懂它带个礼物回家是几个意思。是炫耀，展示它的神通广大、无所不能？是报答，答谢我的收留之恩、投喂之情？是致歉，让我原谅它的不辞而别？或者是行贿，恳求我放任它继续胡作非为？

不管它是什么动机，礼物我坚决不能收。我拎起死鸟，一脸嫌恶地扔进垃圾桶。

杰瑞十分不解：你这铲屎官咋不领情呢？是不是不喜欢？要不，下次我送你点别的，比如老鼠，或者蛇什么的？

我急忙劝阻：打住！我不接受贿赂。什么礼物都不想要，也不敢要。咱俩还是保持亲清关系比较好。

杰瑞瞟我一眼，扭头走开了。切！假清高！

九九一直在旁边默不作声地瞅着。我发现它注视杰瑞的眼神明显变了，不再有敌意，而是充满景仰和膜拜。

幸亏它也是男猫，而且是去势后的男猫，否则，说不定会上演一场美女爱英雄、投怀送抱、以身相许的狗血剧。

没错，杰瑞去而复返之后，九九和杰瑞的关系发生了根本性转变。这一变化主要来自九九，是它放下芥蒂，主动示好。也许是丛林法则起了作用，杰瑞的大侠风范征服了它的内心；也许是额头的伤口愈合了，好了伤疤忘了疼，仇恨随着伤痛的消失而消失了；也许是时间长了，领地意识弱了，不得已承认了杰瑞在家里的合法地位。总之，是一笑泯恩仇了。

        以前见面就干架，现在好得像一只猫似的。吃饭、睡觉、玩耍，都粘在一起，有事没事的，还相互闻一闻、蹭一蹭。明明两个猫砂盆，非得到同一个盆里解决问题；明明各有各的猫食碗，非得你在我碗里吃两口，我在你碗里吃两口。甚至还一起串谋犯罪，一个放风，一个扭锁，集体越狱、结伴旅游。

　　也打斗。但不像以前一样你死我活，纯属玩闹性质。

也争宠。我摸了九九的头，杰瑞是一定要把脑袋伸过来的。我叫一声杰瑞，九九也屁颠屁颠地跑过来。睡觉的时候，先是九九在我身边躺着。过一会，“砰”的一声，九九被赶下去了，换成杰瑞睡我身边了。再过一会，又是“砰”的一声，杰瑞被赶下去了，九九上来了。这样争来斗去，最终达成和平协议，一个睡枕边，一个睡脚头，变成共同侍寝了。

自此岁月静好，一派祥和。

但是，有猫狗的地方就有江湖。我慢慢发现，在一狗两猫的世界里，出现了严重的帮派现象。九九和杰瑞大搞拉帮结派、团团伙伙，把拉菲完全排斥在小圈子之外。两个小家伙追逐戏耍，完全无视拉菲的存在，碰见它，从来都是不屑一顾、绕道而行。更过分的是，倒进盆里的狗粮，拉菲还没来得及吃上一口，它俩立马挤过去抢食。可怜拉菲敢怒不敢言，只能退到一边，求我给它主持公道。

拉菲选择不站队、不惹是非，没想到最终成了被排斥、被孤立的对象。尤其是原本集万千宠爱于一身，随着两个喵星人的先后插足，主人对它的关注和爱抚少了许多。一天天的，它的眼神变得越发幽怨，神情变得越发落寞，甚至有了抑郁症的先兆。

作为铲屎官，我得好好反省一下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