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p class="ql-block"> 《吃瓜》</p> <p class="ql-block"> 六月,卖瓜的拖拉机进了村,停在大队门口。一车西瓜静静躺在草垫上,圆滚着肚子,一道绿一道黑,泛着清亮的光。</p><p class="ql-block"> “卖瓜,卖瓜,一斤麦子换一斤瓜。”卖瓜的扯着嗓子喊,不一会儿,车前围了一群,我看见三儿使劲拽着他娘的衣裳角,背了半袋麦子,他拉车的时候都没这么用力。二堆抱着他娘的腿,干嚎着要吃瓜,没奈何,也回家拿麦子去了。我噙着小拇指,看着瓜上打开的小洞,鲜红的瓜瓤淌着汁水,三儿一口就啃得只剩瓜皮,他冲我挤眉弄眼,炫耀得像打了胜架的小公鸡。</p><p class="ql-block"><br></p><p class="ql-block"><br></p> <p class="ql-block"> “娘,我也想吃瓜。”我一口气跑回家,顾不上断了的凉鞋带磨破了皮,鸡在墙头咯咯地叫着,似乎不满意我天天去它屁股下面摸蛋。“你不是想吃大米吗?我拿麦子给你换。西瓜吃了又不顶事,别糟蹋麦子。”娘把麦子看得紧,交了公粮,她精打细算着一家的口粮,余下的,计划存起来。地里的麦穗,也是七岁的我冒着烈日拾回来的,它们静静的躺在晒棚上,等我用鞋底搓。“就一个,小的,好不好?三儿和二堆他娘都给他们换了瓜。”我继续央求着。娘许是听到三儿们有瓜吃,她迟疑了好一会儿,终于去粮屯里舀麦子。我踮起脚尖,撑着口袋,探头看着娘舀出一升升,那一粒粒饱满的麦粒,敲打着我欢呼雀跃的心。</p><p class="ql-block"> 那年的瓜,我把瓜瓤啃得不见一点红。</p><p class="ql-block"><br></p> <p class="ql-block"> 爹在长治包了些活儿,日子一天天好起来,他想让我见见世面,暑假就带我出去。与爹在一起的时光少,他又不苟言笑,我反而觉得不如在家,尤其是不敢张嘴提要求。我被他骗出来,是因为他告诉我表姑家有好多书。</p><p class="ql-block"> 盛夏,长治市却很是清爽,路边的树上长满了豆角一样的长条,宽阔的马路打了水泥,行人三三两两,沿路,有卖各种食物的,冷清却又热闹。午后,爹带我出去散步,他难得的主动问我想吃西瓜不。我纠结着,想吃却又不敢张嘴,他或许看穿了我,“老板,称两斤瓜,就两斤。”老板切好了四瓣瓜,爹拉我坐凳子上,在耳边轻声说:“把瓜瓤啃尽。”我递给他一块儿瓜,他摇头不吃,只让我吃。</p><p class="ql-block"> 阳光透过树荫,落了一地金黄,清洌的瓜汁,伴着爹难得一见的疼爱的目光,在心里躺了一地。“明天带你去姑姑家,她肯定会给你瓜吃,记住,不要啃尽瓜瓤。”</p> <p class="ql-block"> 表姑在粮局工作,为人和善,尤其是很照顾父亲,她知道家里的情况,总是想方设法的救济,我身上穿的衣服,就是表姑给做的。“六儿来了,几年没见,长这么大了。”表姑笑呵呵摸着我的脑袋瓜,拉我坐到沙发上:“来,吃瓜。”我才十岁,又低又瘦,脖子上的污垢,被爹搓洗得生疼。</p><p class="ql-block"> 我拿着姑递给的一块瓜,拘谨地看着屋里的一切,耳边响起爹昨天的嘱咐声:“别啃尽瓜瓤。”不知道怎么下口。一块瓜吃得索然无味,最终,花瓤留了厚厚的一层。回去路上,我问爹为啥有两种吃法,爹说:“自己掏钱买的,别浪费。在姑家吃,吃的别下作。”</p><p class="ql-block"><br></p> <p class="ql-block"> 清甜的西瓜汁,在沉睡的光阴里,从不曾远去,它们时不时泛起在思念的浪涛。娘弯腰舀麦,舀出一地艰辛,包裹着对幼子的疼爱。爹让把瓜瓤啃尽,是想传给我节俭,他的自尊,又让我留给不要啃尽的瓜瓤。</p><p class="ql-block"> 今天,我和我的的孩子随时能吃到瓜,可是,我再也吃不出儿时的味道,因为,给我换瓜买瓜的人,藏到我再也找不到的地方。</p>