情到深处（十三）魂断蓝桥

被岁月染上锈色

　　晨读张先的《碧牡丹》，一句“望极蓝桥，但暮云千里。几重山，几重水”，倏地触及心底，又忽地掏空了心绪。

　　一直以为电影《魂断蓝桥》里，那座浸透罗伊和玛拉泪水的滑铁卢桥，名字就叫“蓝桥”。今天才知道，原来中文译名中的“蓝桥”另有渊源，故事深藏在唐代裴硎的《传奇》里。

　　书生裴航坐船归京，恰遇同船的樊夫人，暗生情愫。樊夫人回诗一首，语意缥缈：“一饮琼浆百感生，玄霜捣尽见云英。蓝桥便是神仙窟，何必崎岖上玉清。”裴航看后，不解其意，缘分便散了。后来行至蓝桥驿，口渴求水，遇见了名叫云英的姑娘。电光石火间，他忆起樊夫人的那首诗，顿悟前缘。求娶心切，云英的祖母却索要一件玉杵臼为聘，说有仙药非用此物捣不可。裴航历尽艰辛寻得，又诚心捣药百日，终得佳人，双双仙去。

　　“望极蓝桥，但暮云千里……” 原来词人怅望的，是裴航与云英这般可遇不可求的神仙奇遇。凡尘俗世，何处寻觅这样的神仙洞府？纵使望穿秋水，眼前也只有暮云低垂、山水重重。“几重山，几重水”，隔开的，岂止是路途？

　　这故事，似乎比电影更添一丝幽微的心碎。滑铁卢桥承载着人间真切的悲欢离合，而《传奇》故事里的“蓝桥”，却成了心底一座虚幻的投影，是凡人永难抵达的彼岸。

　　恍惚间一念浮起：不如再看一遍《魂断蓝桥》，就在那座桥的烟尘里，品味人世间的爱恨情仇。

　　一念方起，就有一只玉色蝴蝶翩然而至，轻盈盈地栖在茶杯沿上，离刚沾过的唇印近在咫尺。 它收拢薄翼，玲珑剔透，静静停驻，带着毫无防备的亲近，仿佛就此安顿了一生。

　　屏息凝神间，不知何处飞来的蚊虫嗡鸣，打破这片刻的奇幻。那玉色的精灵终被扰攘，振翅飞去，只余空杯，和着空气里弥漫的惆怅，仿佛一同被带走的，还有天际那头遥不可及的“蓝桥”。

　　电影里熟悉的旋律响起，黑白光影中，罗伊与玛拉在滑铁卢桥的雾气中初遇。那座浸满泪水的铁桥，在光影摇曳间，仿佛也朦胧着一丝来自唐朝“蓝桥”的微光。

　　一边是俗世情爱，被现实碾压的“断桥”；一边是古老传说，被一首诗引向永恒的“蓝桥”。千年时光，万里山河，遥遥相望，却永难触及。玛拉走向桥心的背影，决绝得心碎。她纵身一跃，断舍的是尘缘，扑向的却是永恒的虚无，何曾有裴航云英的执手飞升，仙乡永驻？

　　重归寂静时，窗外已是暮色四合，云层低垂，正应了那句“望极蓝桥”。恍惚间，那只玉色蝴蝶仿佛还在眼前，那刹那里的惊艳恍如神迹……却终究如朝露，留不住，也留不得。

　　蚊虫又在耳边袭扰，固执地提醒：这里才是人间的烟火。蓝桥仙窟、玉杵玄霜，连同那通灵的蝶影，终究是书页里的墨迹，眼睛里掠过的浮影。我们有的，只是滑铁卢桥上风雨飘摇的故事，“暮云千里”之下，难以抵达的念想……

　　手背忽地一刺，是蚊子。轻轻一拍，“啪嗒”一声，在渐深的暮色里，格外清晰。生活，终究是实在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