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p class="ql-block"> 十八岁那年,我从青岛去东北出差,返回时路过了北京。在天安门前留影后,便匆匆离去。那相片早已泛黄,而城楼依旧红着。</p> <p class="ql-block"> 后来屡次重到北京,或路过,或出差,竟尝遍了北京城的四季。再后来,定居在北京,这里成了第二故乡。</p> <p class="ql-block"> 北京的春天,是风与花合奏的序曲。玉兰先于枝头点燃白焰,柳絮随后扬雪,长安街在沙尘与暖阳间忽明忽暗。胡同口糖葫芦的琥珀光,映着故宫角楼初绽的杏花,像给六百年灰瓦抹了胭脂。直到一夜雨过,所有新绿都学着鸽哨,在二环路上空翻飞。</p> <p class="ql-block"> 北京之夏,蝉声织网,槐影铺街。午后的阳光像琉璃倾泻,烤得故宫红墙发烫,护城河水闪着碎银。胡同里冰镇酸梅汤叮当碰撞,北冰洋汽水噗地一声,凉意炸开。夜幕降临时,三里屯霓虹蒸腾,风带着烤串孜然味穿过人群,连月亮也汗津津地贴在鼓楼檐角。</p> <p class="ql-block"> 北京秋至,天高作穹,银杏点亮长安;风卷红叶,掠过宫墙金瓦,鸽哨远回。胡同柿挂灯笼,糖炒栗香暖街巷;登景山万树如火,一城秋色在眼底铺开。这时节,天空高而蓝,偶有白云游过,也不停留。黄叶铺了一地,脚踏上去,沙沙作响。只是这好景也不长久,转眼间,朔风便至,将残余的叶子一扫而空。</p> <p class="ql-block"> 冬日的北京,风如刀割。灰蒙蒙的天底下,排列着无数灰秃秃的树枝,而远处有一二风筝飘动。冬夜,雪覆宫墙,风卷冰晶如碎玉;胡同灯昏,糖葫芦凝成琥珀,烤白薯香透棉衣。钟鼓声远,鸽群剪破灰空,冰面映出紫禁城的银阙,一城寂静,只待爆竹惊醒。每每仰面看见这些,总觉得北京的冬天特别长,长得令人疑心春天永远不会来了。</p> <p class="ql-block"> 四十二年前,调来北京工作,领的身份证,号码也是110开头。初时颇觉荣耀,后来也就惯了。老北京人问起籍贯,照实说了,他们便道:“哦,原来不是北京人。”即使居住了四十多年,在他们眼中,我终究是个外乡人。</p> <p class="ql-block"> 这些年,北京城变了许多。高楼拔地而起,马路拓宽又拓宽。旧日认得的胡同,大半已经消失,剩下的也改了模样。京城长高长宽,胡同却瘦了。推土机碾过,老墙碎成尘,灰鸽找不到旧瓦缝。站在街头,听风穿过玻璃峡谷,再也闻不到煤炉的呛香。愿记忆有处落脚,别让过往沦为路标上冰冷的拼音。</p> <p class="ql-block"> 我在这城里已经扎了根,有三代人生活于此,却又总觉得永远浮在面上。</p>