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p class="ql-block"> 在楚雄火把节展会上,游人如织,大家摩肩接踵慢慢前移,我被裹挟其间,东张西望跟着往前挪。在彝人古镇星宿家园小区南门外不远处布置有一个展区,那里停留了许多人,我挤进去一看,原来是个盆景展,数十盆奇形怪状的树木摆放在展架上,造型甚是奇特。</p> <p class="ql-block"> 最引人注目的是一盆40多公分高的华西小石积,树干拇指粗细、扭曲如蛇、蜿蜒向上,树干浑身布满疤痕结节,从树干左右长出三四根枝条,枝条上又长出些长满翠绿色树叶的细枝,上面结满蓝黑色的小圆果。粗细不一的枝条被铝线缠住,拉扯得七歪八扭,偏又在这扭曲中生出几分刻意为之的“自然”来,像一棵缩小版的苍天古树;旁边一盆牛筋树造型更是奇特,三棵主干从乌龟一样的根部长出,一棵长于龟头、一棵立于龟身、一棵连在龟尾,各自扭曲着向上独立生长,都已显得老气横秋,像三个小老头。树干表皮斑驳粗糙,一些疤节或凹陷或突出,一台一台弯曲长出的枝干头粗尾细,上面冒出些嫩绿的枝叶,形成所谓的老树发新芽景观,像是胡须花白的耄耋老人领着一群稚气未脱的孩童。树干上留有几道陈年的疤痕,想必是造型时留下的创伤。</p> <p class="ql-block"> 老板是个精瘦的中年男人,听口音来自外地。见我看得出神,便凑过来搭话。“老板看得上吗?可以移一盆回家,这都是我花了五六年功夫培育出来的,这树好管理,一般不会枯死。”他指着那株华西小石积道,“这是我从山上把它挖回来的,是个树疙瘩,削去大半根系,用铝丝缠绕枝条固定造型,五六年来精心修剪,才长成今天这个样子。”</p> <p class="ql-block"> 我问他这树值多少钱,他咧嘴一笑:“老板如果看得上,给个五六千块就行。旁边这盆梅桩,少于八千不卖。那松树也要五千。”他颇为自得地摸着下巴,“前几天有个老板看中一盆黄杨,我开价两万,他二话不说就抱走了。”</p> <p class="ql-block"> 我承认那个盆景造型优美,肯定值不少钱,但老板的报价已经远远超出了我心里的定价。所谓华西小石积,不就是我们当地到处都是的木梳果树吗?怎么取了个稀奇古怪的名字?害得我用手机扫搜半天才知道了它的尊姓大名。上面结出的小圆果初时与叶色同绿,成熟后变为蓝黑色,味道有点甜,里面长满硬硬的白色籽粒。小时候听大人说没粮食吃的时候,把成熟的木梳果摘回来,用石磨磨细后做成饼当粮食吃,吃的时候一同磨细的籽核有些硌牙,时间吃得长了造成大肠堵塞,大便都解不出来。我没吃过木梳果做成的粑粑,只是孩童时把它摘下来放进嘴,嚼出甜味后把籽核吐出。因为长得枝枝杈杈、蓬蓬松松,把它作为煮饭的燃料都看不上眼。不想如此垃圾的树木,经过刀削线绑之后,竟成了俏货。</p> <p class="ql-block"> 另有一棵盆景,就一白刺花树,长于沟边箐旁的灌木,平日里因为浑身是刺令人生厌,纯粹砍来作为拦牛堵羊的篱笆。接受高人剪削修改,经历移盆生死一劫,突然身价百倍。</p> <p class="ql-block"> 我细看那些盆景,每一株都伤痕累累。树皮上的勒痕、嵌入皮内的铝线、枝干上的刀疤、根系被强行扭曲的痕迹……无不昭示着它们经历过的痛苦。这些树若会言语,矫形之时,想必是痛苦得日夜呻吟。然而正是这痛苦,使它们由令人讨厌的荆棘,变成了名贵盆景;从平凡的草木蜕变为"艺术品",价值翻了几千倍。</p> <p class="ql-block"> 老板见我沉思,好像知道我的所思所想,说:“树不修不成器,人不磨不成才。这些树都是芸芸众生中平凡一株,一文不值,如果让它自由生长,不过是一堆柴火。经过我的一番整治,脱胎换骨之后就成了宝贝。只是我也花了很多精力,如果真心喜欢,可以给你优惠。”</p> <p class="ql-block"> 我就看个稀奇,一介山野村夫,没有半点艺术细胞,怎么伺候得了如此贵重的艺术品?再说兜里的钱只能购得一个盆景树上的三枝两叶,如何买得起一棵?推说先去四处看一下,等一下要走的时候再来谈,然后脚斜脚斜的走了。</p> <p class="ql-block"> 离开展会时,夕阳西沉。那些被捆绑、被修剪、被扭曲的树木在余晖中投下妖娆的影子。我想起人们常说“吃得苦中苦、方为人上人”的老话,那些盆景看起来确实很美,然而它们的美,其实是苦难伤痕的另一种展示。</p>