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p class="ql-block"> 记忆里,老家的屋前屋后栽着许多桑树。据说,是祖父在上世纪七八十年代从外面带回来的树苗,那时并非为了种桑养蚕,只因我们这海拔偏高的地方少见桑树,祖父一时兴起,便将它们带回来种下。</p><p class="ql-block"> 虽说家里种着不少桑树,养蚕的次数却屈指可数。印象中,儿时家里只养过两次蚕。每逢春季,桑叶刚抽出嫩油油的新绿,小蚕便急不可耐地破壳而出。那些针尖般的小虫,不过一两周就完成一次次蜕变,个头疯长几十上百倍。起初用一个筛子就能装下,后来渐渐换成好几个筛子,最后竟要铺开几张大晒席才够,“战场”越扩越大,我们兄妹采摘桑叶的任务也跟着加重,早晚各采一次成了必修课。别看蚕的嘴小巧,啃食的速度却快得很,从叶片边缘开始,一圈接一圈地“荡平式”啃食,丁点不浪费,直到剩下啃不动的叶茎才作罢,这大概就是“蚕食”最生动的注解。三周过后,蚕儿个个吃得鼓鼓囊囊,肚皮亮得透光,它们便乖乖爬到稻草上,吐着银丝开始“作茧自缚”,那细密的银丝在阳光下闪闪发亮,缠缠绕绕间织就一个个椭圆的梦。</p><p class="ql-block"> 家里的桑树都长在耕地边的田坎上,因为不常养蚕,父亲每年都会修一次枝,免得桑树遮光影响庄稼。剪下的枝条堆在院里晒干,正好当柴火。可这桑树枝条,还有另一重身份——体罚我的“教鞭”。时至今日,想起桑树枝条,我仍心有余悸,骨子里泛起一阵颤栗。桑树枝的外皮韧劲十足,和构树皮不相上下。小时候常剥构皮抽打地陀螺,没有构皮时,就用桑树皮代替。</p><p class="ql-block"> 八岁时,期中考试的数学卷上,两道简单的题被我做错了。回到家,父亲看到试卷时怒不可遏,一边厉声训斥,一边快步走到院里折了根桑树枝,就狠狠地往我腿脚上抽。剧痛一阵紧过一阵,我痛得在地上乱爬,直到钻到桌子底下,父亲才停手。那时脑袋里满是痛感,耳朵嗡嗡作响,腿上的深红鞭痕过了两周才消退,可那根当刑具的桑树枝,不过破了点皮,我不得不佩服它的勇猛善战。十岁那年,上山放牛时,我和两个伙伴偷摘了别人家地里的果子。回家时,父亲手里早已攥着一根桑树枝,等着我“自投罗网”。我知道,又免不了一场煎熬。父亲像拎小鸡似的揪着我的衣领,吼着“小时偷针,大了偷金”,扬起树枝就抽了下来。剧痛锥心刺骨,任凭我哭得撕心裂肺,父亲的动作丝毫没停。这一次,连逃跑的机会都没有,我索性咬紧牙关不再哭泣,做错事总得付出代价。直到父亲打累了,才终于停手。那天我遍体鳞伤,满身血痕,晚上连衣裤都不敢换。经此惨痛教训,我再也没碰过别人家的东西,那桑树枝的痛感成了刻在骨子里的戒尺。电影《霸王别姬》里有句台词:“这得挨多少打,才能成角啊!”如今想来,我那些打是白挨了。</p><p class="ql-block"> 鲁迅的童年记忆“不必说碧绿的菜畦,光滑的石井栏,高大的皂荚树,紫红的桑葚……”有很多乐趣,我的童年里,也有桑葚的甜蜜。春上时节,绿油油的桑树叶下,一颗颗桑葚肥嫩鲜美。对于一帮小伙伴来说,这简直就是天赐盛宴,常常偷偷爬上树去大快朵颐,桑树成了大家的秘密乐园。桑葚的渲染力很强,吃完桑葚后,嘴唇和手指都是深紫色的,需要清洗好几遍才能洗掉。鸟儿也喜欢吃桑葚,特别是一种叫“八哥”的鸟,成天在桑树丛中欢快地飞来飞去,啄食着熟透的果实,不时发出几声清脆的鸣叫声,仿佛在分享我们的喜悦。我们一边吃着桑葚,一边观察着鸟儿的举动,童年的欢乐在这片桑树林中悠悠延续。</p><p class="ql-block"> 去年回到家,看到院子堆着两捆桑树枝,树皮已经斑驳脱落,<span style="font-size:18px;">树皮早已斑驳得像老人脸上的皱纹,大片大片地蜷曲脱落,显见是在那儿搁了许久,连枝条的肌理都透着股风干的陈旧。</span>我不禁想起祖父当年种桑树的情景,那些桑树见证了我们家族的变迁,也承载了我童年无数的欢笑和泪水。</p><p class="ql-block"> 如今,我在异乡辗转,故乡的轮廓在记忆里渐渐模糊,可只要一想起那些与桑树有关的日子,心口就像被暖炉烘着似的,又热又软。记挂着蚕宝宝啃桑叶时沙沙的轻响;记挂着爬上树摘桑葚时,紫红的汁液染紫了手指和衣襟,连舌尖都留着酸甜的余味;记挂着被桑树枝条鞭打教训时的画面。这些细碎的片段,像散落在时光里的珠子,被桑树枝串成了串,成了行囊里最珍贵的念想。无论走多远,只要想起那院角的绿影,心里就总有块地方,温温软软,妥帖暖心。</p><p class="ql-block"> </p>