把你的味留下

用心言之

　　一阵沙沙簌簌的声音把我从睡梦里吵醒，有股米粒裹着八角和花椒的味道，飘进了卧室，又唤醒了我的食欲。

“米粉肉！”睡在床上的大哥先说了句，另一张床上的三弟应了句：“是奶奶在炒米。”于是，同一室，两张床，四兄弟，纷纷从被窝里探出小脑袋，表情喜出望外——因为我们很久没吃上肉了，更别说米粉肉。

老式的竹蒸笼，现在都成古董了

　　“有肉吃喽！”我终于止不住叫了起来，掀开被子，欢天喜地地在床上蹦跃，把躲在床底下酣睡的花猫吓得夹着尾巴蹿上了房梁。听到响声的奶奶走进卧室，像是在做一件大事，要我赶紧起床，和她一起架好石磨盘，她要趁热将炒好的米磨成裹肉用的粉。

磨盘就在床下，一年难得用上几回。我钻进床底，费了九牛二虎之力也搬不动。同睡一铺的三弟见状，溜下床，帮我一起把磨盘拽了出来。大哥和四弟，只是在床沿上探出个脑袋看热闹，一边还不停地数落我：“都快上初中了，还搬不动。”

刷牙洗脸后，我将磨盘擦洗干净，和奶奶一起把它架在一张放着报纸的饭桌上，然后把炒好的米堆放在磨盘上。奶奶右手握住磨柄，吃力地推动磨盘，发出呼噜噜的声响，似一首童年的歌，声声“呼”在我的心坎上。

左手顺势将一小撮炒米，拨入磨盘上一个瓶盖大小的洞里，细细的米粉就从上下两个磨盘的缝隙里，一点点挤出来。奶奶用手指沾了点放入口中舔食，以把握它的粗细，品尝它的香味是否合适。却不想那谷物与八角交织成的醇厚味道，也吸引了我，好奇地用手捏了一小撮放入我的口中。

许是被这种味道吸引了吧，家里的小黑狗从窝里窜了出来。先是对着地上两竹篮的疏菜嗅了嗅，那是奶奶刚从菜园里摘来的。然后钻进饭桌下，仰起头，打着哈欠，指望桌上会掉下块馅饼。其他兄弟也起床来到厨房，贪婪地闻着醇香的米粉味道，幻想着米粉裹着熟烂的五花肉的样子。

在一边洗衣服的母亲怕奶奶累着，要大哥帮忙推磨。初中刚毕业的大哥，平时总喜欢露出他的胳膊肘，鼓起上臂的肌肉，摆一个拳击手的pose，在兄弟们面前显摆；还时不时地拿他嘴唇上细细的髭说事：“我都有胡须了，你们有么？”以显示与我们的不同。

听母亲说要推磨，大哥捋起袖子，兴冲冲地接过奶奶的磨柄。刚开始还干劲十足，一边推磨，一边拨米。几圈下来，就要我帮着往洞口里拨米，好省些力气。再后来就精疲力竭，呲牙咧嘴地示意我上。

我说我连石磨都拽不动，更别说推了。三弟反应快：“我嘴上没毛，办事不牢，肯定推不动。”四弟很知趣，在一旁若无其事地逗着桌底下的小黑狗玩。

“你们呀，就知道吃。”刚洗完衣服的母亲边说边起身走过来，接过了磨柄，把大哥从“痛苦”中解放出来。

奶奶生前的照片

　　“汪…汪…”小黑狗突然叫了起来。扭头一看，奶奶正端着一盆切好的五花肉，在用力地颠簸。一股鲜嫩的肉片，伴着生姜和葱花，再裹着米酒与酱香的味道，透过厨房里缕缕的炊烟，也就弥漫开来。

颠簸过后，奶奶向盆里撒了把盐，一边用手抓拌，一边说：“今天立夏，你爸说了，给你们蒸笼米粉肉。”

在上世纪七十年代，猪肉要凭票供应。我不知道家里怎么有这么多的五花肉，只知道好久没吃上肉的我，现在有口福了。望着奶奶手中的那盆五花肉，我沉睡已久的肉味突然唤醒，刺激了我的味蕾，撩出了我的唾液，被我狠狠地吞进了肚里。

母亲磨完了炒米，太阳才刚升起，就去屋外晾衣服了。我和大哥帮忙收拾磨盘，擦净饭桌。奶奶将磨出来的米粉用碗装好，再洒到五花肉里搅拌。顿时，鲜嫩的五花肉被裹上了一层米粉，像极了京剧里化完妆的丑角。

闲着的三弟看灶台上有一把莴苣叶，是自家菜园里种的，还没清洗。想着一会蒸米粉肉要用，就自觉地撸起袖子，拿到水池里一片片地洗净。

眼疾手快的四弟，也知道蒸米粉肉的火候要到位，便往灶口塞进些柴禾，用吹火筒一吹。不一会，火就漫过柴禾，吐着火舌，在灶内四下翻腾起来，把个锅底“翻”得直冒青烟。

奶奶往锅里放了瓢水，滋啦一声响过，青烟化作蒸汽，直冲房顶，把在房梁上看热闹的花猫吓得“喵喵”直叫。

接着奶奶把竹蒸笼（有二层）放进锅底，把洗好的莴苣叶摊放在蒸笼里，再把裹好米粉的五花肉放在莴苣叶上，直到码放整齐后才盖上笼盖。

卧室里传来一阵猛烈的咳嗽声，接着父亲瘦弱的身影出现在厨房。他看了一眼锅里的蒸笼，扫了一眼旁边的四个儿子，然后挑起地上两竹篮子蔬菜，出门去卖。

在巷子里，他与晾完衣服回家的母亲擦肩而过。母亲似乎想起了什么，回头说了句：“早点回来，等你吃米粉肉。”

“知道啦！”父亲头也不回地应诺。声音在巷子里回荡，再被五月的风带进厨房，与蒸笼里冒出的阵阵香气一起，吹过我的脸庞，给我一种酸甜的味道。再回望，父亲已拐过了巷口，不见踪迹。

等父亲卖完菜回来的时候，米粉也刚好蒸熟。父亲把蒸笼端上饭桌，又从菜篮里拿出一挂鞭炮说：“今天立夏，吃米粉肉，放红鞭炮，为你们压邪祈福！”

噼里啪啦的鞭炮声响起的同时，奶奶揭开了蒸笼盖，一股浓郁的香气扑面而来。压邪吗？祈福么？我不知道，我只知道今天有口福，今天很“味道。”

儿时厨房一角

　　于是，我夹起一块米粉肉，肥瘦相间的肉里裹满了油亮的米粉，米粉又吸收了肉汁的精华，颤巍巍的样子。我迫不及待地将它塞入嘴中，与我舌尖共舞，在我舌尖上融化，最后被光阴带走，唯有味还在。

图片来源：用心言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