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p class="ql-block">母亲是故乡的名片</p><p class="ql-block"> 故乡于我,其实正缩印在母亲日渐佝偻的形影里。那身影是风霜的印痕,更是故乡留给我的一张名片,上面写着岁月,也浸透着我血脉里无法磨蚀的温热与苍凉。</p><p class="ql-block"> 老家屋后,竹林如海,苍翠不凋。曾记得我幼时,母亲穿行竹林中采笋,仿佛竹影也渗入了她的筋骨。她瘦削的肩背弯着,肩上压着竹筐,沉甸甸地盛满新笋,一步一步踏着湿润的泥土,踏碎青竹叶的细响。回家后,灶间便飘出笋干炒腊肉的香气,油香与竹叶的清气在空气里缠绵。那弯腰负重穿过竹林的姿态,如同竹节天生要承受风压,早已凝成我记忆里一幅最坚韧的故乡图景。</p><p class="ql-block"> 菜园旁边那棵老槐树,则如慈祥老者,年年舒展枝叶,垂挂下甜美的花串。幼时的我,常是树下仰头翘首的孩童。母亲踮脚立于树下,举着竹竿,轻巧地勾下一串串白花。回家后,母亲将槐花掺入面中,蒸出的花糕甜软如云……,那滋味至今萦绕于唇齿之间,宛如母亲手掌的温度,是童年最真切的甜柔与暖意。</p><p class="ql-block"> 2015年父亲长眠在山岭上,那片坟山便成了我心中永远抹不去的遗憾。每次回到老家,父亲举起双手,使劲夯泥的样子仍然浮现在我眼前。父亲辛苦劳作了一辈子,直到闭上双眼,皴裂如花栎树的双手仍然缠满胶布。子欲养而亲不待的伤痛只能在母亲身边得到缓解,所以尽管母亲双耳听不见,尽管有很多陋习,我也最大可能做到宽容,能纳下母亲的絮叨和阿尔茨海默式的不可理喻。</p><p class="ql-block"> 每次我归乡探亲,母亲依然固执地种着菜园,园中菜苗稀稀疏疏。岁月不肯饶人,她腰背的弧度已然更深了,像晚秋里不堪重负的竹梢。她的身影在故乡风物之间慢而执拗地挪移,仿佛与这片土地本身已难解难分地融为一体了。临别之际,我频频回首,母亲倚门而立的身影越来越小,终于缩成朦胧视线中一点模糊的印记。那一刻我忽然醒悟:母亲佝偻的身影,分明就是故乡递给我的一张浸透体温的名片。这张名片上写满了竹林的苍劲、槐花的清甜,写满了坟山草木所记下的无声言语……,最终所有线条与色彩都汇向一个名字:故土。</p><p class="ql-block"> 而今这名片不再是纸片,而是成了我心中一块磨灭不去的胎记:我们身虽远行,那记号的温热却总在血脉里提醒——故乡永恒的邮戳,盖在灵魂深处,便没有了天涯漂泊的荒凉。</p><p class="ql-block"> 水长东 2025年5月28日</p>