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p class="ql-block">文/山水之间 图/来自网络</p> <p class="ql-block"> 窗外,白灼的阳光泼在幢幢楼顶,折射出晃眼的光。开着的窗缝里,涌进来的是翻腾的热气,像一床浸了水的棉絮,沉甸甸压在身上,闷得人喘不过气。远处的河面平得像块失了力气的玻璃,连涟漪都懒得泛起,只剩浑浊的光斑在水面上恹恹地晃动。由于住得太高,路上偶尔有汽车驶过,也听不到一点声响。路上鲜少见到行人的影子,是呀,没点关紧事儿,谁愿意跨进这蒸笼一般的空气里?整个世界像被烈日晒蔫的草,耷着脑袋没了生气,静得发慌,仿佛一头栽进了无边的死寂里。</p><p class="ql-block"> 这个夏天,总觉得少了点什么。</p><p class="ql-block"> 哦,是蝉鸣啊!那些该在树梢上扯着嗓子嘶吼的家伙,不知躲去了哪里。没有它们声嘶力竭的合唱,连热浪都显得寡淡了许多。 </p><p class="ql-block"> 一</p><p class="ql-block"> 蝉鸣似乎就是夏天的标配。</p><p class="ql-block"> 蝉在我们这儿,叫知了,我们更习惯叫蚂叽蟟。小时候是真打心眼儿里烦它们的叫声——天地间那滚烫的热浪,已闷得人心里发慌,那些“蚂叽蟟”偏不识时务,聒噪的鸣叫声从枝桠间铺天盖地倾泻下来。天越热,它们叫得越起劲儿,那股子高亢劲儿,简直能把人逼得抓狂。</p><p class="ql-block"> 若是遇上棵不粗的小树,我们常憋着股劲儿朝树干猛踹一脚,枝叶哗啦啦乱颤,总能惊飞几只。碰着撼不动的大树,就捡块石头朝树上砸去,“扑棱”一声,准有一两只扑腾着翅膀飞起来,临走还拖着长长的嘶鸣声,像是在示威。有时候能惊飞一群,更气人的是,它们飞远前还会朝我们“洒”下一泡尿,那湿漉漉的落点带着股戏谑,连那远去的嘶鸣里都透着嘲笑与炫耀。被这泡“侮辱性”的尿淋到,恨得人牙痒痒,却只能眼睁睁看着它们飞到另一棵树上,一点办法也没有。</p><p class="ql-block"> 为了捉蚂叽蟟, 小伙伴们也想了许多捉蚂叽蟟的办法,找一根长长的竹竿,去牛尾巴上拔下一根结实的长毛,一端用线固定在竹竿顶端,把牛毛另一端挽成一个可以收缩的活套,捉的时候屏住气,举着竹竿慢慢往枝桠间凑,瞅准趴在树干上的蚂叽蟟,让套子从它脑袋顶上悄悄往下落。等它感觉到不对劲,扑棱着翅膀要飞的瞬间,正好一头扎进套里——越挣扎,那牛毛套收得越紧,它就乖乖地成了我们的囊中之物。</p><p class="ql-block"> 当然也有许多机灵的蚂叽蟟,套子没靠近就嗅到了危险的气息,扑棱一声飞走了。</p><p class="ql-block"> 后来我们又把牛毛换成一个网兜或塑料袋子,把袋子口缝在一个环形的铁丝上,然后把铁丝固定在竹竿顶端,这下方便多了,瞅准了往上一扣,成功率可比牛毛套高多了,常常一上午就能捉满小半袋。</p><p class="ql-block"> 那会儿捉到的蚂叽蟟,总爱攥在手里把玩。轻轻捏着它腹部两侧,它便会“吱吱”地叫起来,像是在求饶,又像是在赌气。我们总爱跟它较劲,非要累到它叫不动了才肯罢手。等再捏时,它已没了半分反应,便随手丢在路边,任其慢慢成了蚂蚁们的美餐。</p><p class="ql-block"> 现在回想起来,那时的顽劣里藏着多少对生命的懵懂。那声声蝉鸣,原是夏日最热烈的絮语,却被我们当成了可以随意摆弄的玩具,想来倒有些怅然了。 </p><p class="ql-block"> 夜幕刚刚降临时,房前屋后随便转两圈,就可以抓到好多刚出土的蚂叽蟟。那时从来不吃它,抓来把它放到窗户纱网上,待它脱了壳,收集蝉蜕去卖钱,脱壳后的蚂叽蟟要么喂鸡,要么拿着玩玩扔掉了。那时候的夏夜,好像总围着这些小东西转——摸虫时的期待,看脱壳时的新奇,数蝉蜕时的盘算,都是藏在夜色里的细碎乐趣。</p><p class="ql-block"> 那时候的蚂叽蟟真是多,铺天盖地的,我们捉到的不过是九牛一毛。白天我们拿一根竹竿去树上挑知了壳,一会儿功夫,便捡一大包。所以整个夏天,从日头刚冒尖儿,到最后一缕光沉进西山,满世界都是它们聒噪的叫声。那蝉鸣缠缠绕绕,织成一张密不透风的网,把日子裹得扎扎实实,仿佛少了这声儿,夏天就不完整了似的。蝉鸣声虽然聒噪,却也是童年里那一摸挥之不去的底色。</p><p class="ql-block"> 如今,离开了乡村来到城里生活,城里的树稀少了,蝉鸣也跟着淡了下去,稀稀落落的,再难寻见当年满世界都是的热闹。偶尔从哪片树荫里飘来一两声,轻飘飘的,像被风剪碎的片段,再也凑不成那个蝉鸣裹着的完整夏天了。</p><p class="ql-block"> 二</p><p class="ql-block"> 不知道从什么时候,蚂叽蟟竟成为了餐桌上的“高蛋白”,市场上总喊着供不应求。于是在各个村口路边出现了许多收购知了的商贩,贩子们守着秤杆,等着村民们拎来鼓鼓囊囊的袋子。蚂叽蟟的身价也开始一路攀升,从开始几分钱一个,到现在的七八毛一个。高额的利头像根无形的鞭子,抽得人夜里也不肯歇着。捕捉蚂叽蟟成了许多人固定的“夜活计”——农村里几乎家家户户都动了起来,傍晚换上胶鞋,揣上手电筒,再提个盛着水的小桶,一晚上转下来,少说能逮几百只,运气好时能过千。算下来,一晚挣几十块是常事,碰上旺季能到手大几百,比下工地或打零工来钱快多了。</p><p class="ql-block"> 于是那片曾被蝉鸣浸满的夏夜,渐渐被手电筒的光柱割得支离破碎。无论蚊虫乱舞的树林,还是人迹罕至的坟岗,只要有树林的地方,除了那些明灭可见的萤火虫,还晃动着一束束鬼魅般的光斑,这情景要是在我们小时候,一定会把过路人吓得半死。</p><p class="ql-block"> 为了方便抓捕,人们早已摸出了门道,在树干一米多高的地方缠上透明胶带,这样,出土的蚂叽蟟爬到这个位置就因为太光滑而无法逾越,它们便只能汇集在胶带下面,一抓一个准。巨大的利益驱动着人们在树林里转了一遍又一遍,这个前脚刚走,那个又转过来,一直折腾到后夜里两三点,在这样密不透风的巡逻下,几乎很少有蚂叽蟟能够爬上树干脱壳,羽化成蝉。</p><p class="ql-block"> 大规模的捕捉,让蚂叽蟟的数量出现断崖式下跌,如今夜里出去忙活半宿,能抓到的越来越少了。可这光景反倒会推着收购价一个劲往上涨,而价格越是走高,捕捉的劲头就越发疯狂——这分明是个越陷越深的死循环。</p><p class="ql-block"> 再这么下去会是啥结果?怕是谁心里都跟明镜似的,只是没人肯先停下脚来。那曾把夏天填得满满当当的蝉鸣,怕是迟早要在这循环里,一点点淡成回忆里的回声了。</p><p class="ql-block"> 三</p><p class="ql-block"> “金蝉脱壳”的机变、“薄如蝉翼”的精巧、“螳螂捕蝉,黄雀在后”的哲思……这些与蝉相关的成语俗语,印证着它早已深深融入人类生活。追溯时光,蝉在地球上已栖息数百万年,远比仅存在二三十万年的人类更为古老。</p><p class="ql-block"> 从商周青铜器上的蝉纹说起,那或写实或变形的纹路,承载着“饮食清洁”与“死而转生”的原始信仰;到了汉代,玉蝉成为特殊的文化符号,逝者口中的含蝉,寄托着古人对“如蝉蜕般重生”的美好希冀;再至近代,蝉又成为画笔下的常客,以“不鸣则已,一鸣惊人”的寓意,在水墨间传递着奋进的力量。可以说,蝉早已是中华文化肌理中鲜活的一笔。</p><p class="ql-block"> 文人墨客更偏爱以蝉寄情。虞世南笔下“居高声自远,非是藉秋风”,借蝉喻高洁品格,尽显君子风骨;王籍“蝉噪林逾静,鸟鸣山更幽”,以蝉鸣反衬林泉之静,藏着动静相生的禅意;辛弃疾“明月别枝惊鹊,清风半夜鸣蝉”,让蝉声成为夏夜田园的背景音,满是丰收前的闲适;柳永“寒蝉凄切,对长亭晚”,则借秋蝉哀鸣,道尽离别时的缠绵凄苦;刘禹锡“蝉声未发前,已自感流年”、雍陶“高树蝉声入晚云,不唯愁我亦愁君”,更将蝉声与流年、愁绪相牵,让这小小的生灵,承载了千年岁月里的悲欢与哲思。</p><p class="ql-block"> 古之华夏,山川形胜,万物并育,各得其所。然岁月流转,时移世易,诸多生灵却因人类的贪欲与索取,悄然消逝于历史长河,徒留后人无尽嗟叹。西域灵犀,因其牛角,绝迹中原;南海大贝,由其珍珠,香消玉殒;中原锦雉,缘其美羽,芳踪难觅。</p><p class="ql-block"> 自古至今,有多少动植物因为人们对利益的追求而遭到猎杀砍伐,每年有多少种动植物从地球上灭绝,永远淡出人们的视野。那些曾在世间留下过足迹的生命,就这样在欲望的洪流里,无声无息地化作了尘埃。</p><p class="ql-block"> 地球本是所有生灵共栖的家园,万千动植物彼此牵系,织就一条条复杂而稳固的生物链,才让这颗星球的生命循环得以平衡。</p><p class="ql-block"> 据说蝉在地下蛰伏七年才破土而出(有的种群则需要十多年),蜕皮羽化,一鸣惊人。而如今,它们大多数都还没来得及脱壳,便被人们捉住,成为盘中餐,实属催悲。也许有人说,蝉吸食树木汁液,产卵时又会让树木枝条干枯,破坏林木,是害虫,绝迹就绝迹罢了。可它对人类也有益处,农业上,蝉的幼虫可以改良土壤结构;医学上, 蝉蜕富含甲壳素、蛋白质等成分,中医用于治疗风热感冒、咽喉肿痛等症,又是一味不可或缺的中药;同时蝉作为生态系统中重要的初级消费者,其幼虫和成虫为鸟类、蛇类、田鼠、刺猬、螳螂、蜈蚣、蜂类等提供丰富营养,是食物链上的重要一环,生物链的任何一个环节被破坏,整个生态平衡就会受到很大影响,大自然自有它的独特法则维护着这种动态平衡。</p><p class="ql-block"> 可总有人为了眼前的利益,将环境的承载、人类的未来、生物的多样抛诸脑后。他们惯于竭泽而渔,乐于焚林而猎,仿佛这颗星球的资源取之不尽。</p><p class="ql-block"> 或许真要等到某一天,地球被折腾成一片狼藉,再难容下人类生存时,那些追逐利益的脚步才会停下——只是那时,所有人都将一同走向终结,在亲手造就的荒芜里,迎来共同的落幕。</p><p class="ql-block"> 没有蝉鸣的夏天,像被抽走了魂魄的躯体,连掠过的风都裹着化不开的落寞;没有蝉鸣的世界,像是褪尽了色彩的画纸,失了几分生动的底色,只剩下一片索然无味的苍白。</p><p class="ql-block"> 为了这世间万物共生的多样,为了让我们的后代也能在某个夏日午后,忽然听见一声清亮的蝉鸣掠过耳畔,恳请此刻的我们,高抬贵手,放这些小生命一条生路吧。</p><p class="ql-block"> </p>