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个鸡蛋的故事

智广

<p class="ql-block">妈妈在时,人生尚有来处;妈妈去后,人生只剩归途。</p><p class="ql-block"><br></p><p class="ql-block">那条青石板小巷,仿佛被时间遗忘。两旁的老旧房屋沉默地伫立着,墙上的斑驳像是岁月留下的泪痕。地面铺着不规则的石板,缝隙里长出几株倔强的野草,随风轻轻摇曳。远处,几辆自行车靠在墙边,像是等待着什么人归来。天空阴沉,空气中弥漫着一种宁静而略显荒凉的气息,仿佛整个世界都屏住了呼吸。</p> <p class="ql-block">我常常站在那条石板路上,望着财贸干校宿舍家的方向发呆。不远处那座钟楼已经不再报时,圆顶上的铜锈斑驳得像是母亲当年煮鸡蛋时锅底的痕迹。我总在想,如果时光能倒流,我是否还会把那个鸡蛋揣在裤兜里,是否还会在青石板上摔那一跤。每当想起往事,仿佛还能听见母亲那句“傻孩子,一个鸡蛋罢了”。</p> <p class="ql-block">那年我六岁,姐姐在合肥一中住校读书,听说妈妈病了,拿她微薄一个星期的饭钱,买了两枚鸡蛋,想给妈妈增加一些营养。我却只带回了一个完整的。那条石板路蜿蜒穿过一条小街,两旁是低矮的房屋和杂草,路边停放着一辆自行车,环境宁静而质朴。我至今记得那条路的硌脚感,像是踩在母亲瘦弱的骨头上。那一年,饥饿像蛇一样盘踞在肠胃里,而我却摔碎了姐姐省下的希望。</p> <p class="ql-block">我把鸡蛋分装在两个裤兜里,拿在手上怕路上被人抢了,鸡蛋温润地贴着大腿,仿佛揣着两枚沉甸甸的太阳。七桂塘的青石板路坎坷如骨,薄薄的鞋底硌得脚心生疼。行人稀落,个个垂首佝偻,目光在地上逡巡,仿佛在荒原上寻觅着那不曾存在的绿意。</p> <p class="ql-block">突然脚下一绊,身体猛地前倾,下意识伸出的右手触地,左裤兜里即刻传来轻微的破碎声。慌忙爬起掏出来,黏稠的蛋液顺着指缝缓缓流下,还带着微弱的体温。我僵立原地,看那黄白之物渗入青石板缝隙,几只蚂蚁已闻讯而至,围绕着这突如其来的“盛宴”奔忙起来。</p> <p class="ql-block">剩下的那枚鸡蛋,慌乱中被我双手捧在胸前,如同捧着易碎的信仰。泪水模糊了前路,却不敢眨眼,生怕它也会突然化入虚空。回到家,母亲见我泪眼婆娑,艰难地撑起身。我将那完好的鸡蛋递过去,舌尖上压着另一个已碎的沉重秘密。</p> <p class="ql-block">她默默地将蛋煮熟,热气未散尽便递给我,忽然又收回,在手里一转,掰成两半——大的那一半塞进了我嘴里。蛋黄的浓香在口中弥漫炸开,竟呛得我泪水决堤。母亲枯枝般的手指抹过我的脸颊,指尖的茧刮得皮肤生疼。</p> <p class="ql-block">“傻孩子,”她声音微弱,“一个鸡蛋罢了。”可那何止是一个鸡蛋?那是姐姐一周的饥肠辘辘,是母亲昏倒时攥住的最后微光,更是我摔碎后永远无法弥合的愧疚与空洞。时间滚滚向前,后来吃过多少鸡蛋,舌尖上却再也寻不回那日惊心动魄的滋味了。</p> <p class="ql-block">夜半惊醒时分,恍惚间总看见那摊渗进青石板的蛋液,冰凉粘腻,还有那些不知疲倦的蚂蚁——它们啃噬着记忆的残骸,也啃噬着岁月也无法完全抚平的某处皱褶。那皱褶深处,永远存着一种味道,一种关于匮乏、牺牲与爱的永恒滋味。</p>