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p class="ql-block">作者简介:相裕亭,中国作家协会会员。江苏省作家协会小小说委员会常务副主任。在《长城》《清明》《作品》《北京文学》《雨花》《鸭绿江》等发表中短篇小说《盐官》《盐道》《曹府遗事》等。曾获中国微型小说年度奖、“中骏杯”《小说选刊》双年奖,“蔡文姬文学”奖、“花果山文学”奖等。小说《偷盐》《口碑》入选2005年、2023年中国小说排行榜。人民文学出版社等结集出版了《盐河旧事》等20余部作品集。</p> <p class="ql-block">庆乐随笔,相裕亭微型小说《蒜棋》赏析。</p><p class="ql-block">看官看到这个标题,也许要问,相裕亭微型小说塑造人物有一把刷子吗?</p><p class="ql-block">不是一把刷子,是三把刀——方言一刀,立骨;细节一刀,显魂;反差一刀,刻骨。</p><p class="ql-block">厉害吧!读相裕亭微型小说,我感觉挺有意思的,总结一下:盐河方言口语,细节白描见骨;情节紧凑陡转,留白回味;小人物奴性与威风对照,透出时代冷暖与悲悯。</p><p class="ql-block">言归正传,接下来分享一篇他的微型小说《蒜棋》。</p><p class="ql-block">实话实说,昨天我看到这个标题,有点懵,看完小说细细品味之后,感觉题目独具匠心,通篇都是人间烟火。</p><p class="ql-block">一、题目:把最不起眼的蒜瓣升格为“棋子”,提示小说真正的戏不在烩饼,而在“蒜”所牵出的民间符号系统。棋子可以重来,蒜瓣会被吃掉——游戏与生计、象征与实体在此瞬间重叠。</p><p class="ql-block">二、叙事动力:</p><p class="ql-block">表层:南方人“我”在高铁中转,想吃一碗烩饼。</p><p class="ql-block">深层:味觉记忆的失效与重构。</p><p class="ql-block">当“蒜瓣”被工人捏成棋子时,叙事动力突然转向——“我”由食客变为看客,小说重心也由“吃”滑向“玩”,完成一次轻巧的叙事漂移。</p><p class="ql-block">三、空间政治: </p><p class="ql-block">1. 高铁广场:国家速度、玻璃幕墙、空旷到近乎无菌。 </p><p class="ql-block">2. 路边面馆:乡村碎片、烟油、白灰、蒜味——它像被高速时代遗落的“旧世界标本”。 </p><p class="ql-block">3. 过渡带:两盏红绿灯、一条过道——现代与乡土的“海关”,谁跨过这条线,就得接受气味、噪音、秩序的重新检验。</p><p class="ql-block">四、人物对照:</p><p class="ql-block">工人:衣沾白灰、蒜瓣当棋、输赢得失一口吞回肚里,呈现“在地”的身体逻辑——劳动、游戏、进食在同一张油腻桌面完成。</p><p class="ql-block">“我”:擦桌子、洗筷子、挑蒜薹、怕蒜味,每一步都在用“现代卫生学”对冲乡土气味。两张面孔构成并置:一方把蒜当生活,一方把蒜当风险。</p><p class="ql-block">五、物象链:</p><p class="ql-block">蒜瓣(生)→蒜薹(半熟)→蒜味(气体)</p><p class="ql-block">它们在同一碗烩饼里实现了“植物—佐味—气味”的三级跳,却被“我”层层拒斥:</p><p class="ql-block">蒜薹被扒到一边(半拒绝)</p><p class="ql-block">蒜瓣干脆不吃(全拒绝)</p><p class="ql-block">蒜味怕带进高铁(想象性拒绝)</p><p class="ql-block">“我”用理性层层过滤,终把“北方”还原成一块无味的面饼——记忆因此被“消毒”得面目全非。</p><p class="ql-block">六、时间裂缝:</p><p class="ql-block">30年前:腰间揣饼、走到哪吃到哪,人与面食共同流浪。</p><p class="ql-block">当下:高铁疾驰、面馆坐满转车客,蒜瓣棋成了碎片化消遣。</p><p class="ql-block">时间并未线性递进,而是在一口蒜的缺席里折叠:过去与现在隔着一个“不吃的决定”。</p><p class="ql-block">七、结尾张力:</p><p class="ql-block">“四只大如羊头的白瓷碗”与“浮动的大蒜皮”构成一幅静物画。</p><p class="ql-block">“羊头”带原始祭祀感,暗示面食与生命的古老契约。</p><p class="ql-block">“浮动”则提示轻盈、易逝——游戏结束,棋子被回收,只剩蒜皮如纸钱。</p><p class="ql-block">画面安静,却上演了一场无声的告别:乡土伦理在高速时代被剥得只剩一层薄皮。</p><p class="ql-block">八、主题:</p><p class="ql-block">小说写的是“回不去”,却不用悲怆语调,而让蒜瓣自己说话——</p><p class="ql-block">它可以被捏成棋子,也可以被吃掉;</p><p class="ql-block">它可以象征乡愁,也可以只是口臭的源头;</p><p class="ql-block">它允许工人继续“在地”,也迫使旅人继续“在路上”。</p><p class="ql-block">于是,“蒜棋”成了一则关于现代性的温柔寓言:当我们用理性、卫生、速度把蒜味层层剥除,我们也在把自己从那个“香味减一半”的旧世界里,悄悄移出。</p> <p class="ql-block"><span style="color:rgb(237, 35, 8); font-size:22px;">相裕亭微型小说《蒜棋》</span></p><p class="ql-block">高铁站周边很空旷。我因为中途转车,在冀中平原这座既熟悉又陌生的城市停留几个小时。</p><p class="ql-block">说熟悉,是因为早年我在北方读书,这边的窝窝头、小米粥,还有驴肉火烧,伴我度过了大学4年的时光;说陌生,我毕业30多年了,眼前的这座小城里,没有我的亲人。</p><p class="ql-block">我想找一家餐馆,吃一盘烩饼。</p><p class="ql-block">北方的面食要比我们南方做得好,尤其是烩饼。我在北方读书时,经常看到当地老乡出远门时,在腰间别着一块面饼,沿途饿了,便走进路边的餐馆,解下腰间的那块面饼,让店家帮助加工成烩饼,店家只收取很少的加工费。</p><p class="ql-block">我想吃一碗烩饼,寻找一下当年在北方读书时的那种感觉。</p><p class="ql-block">高铁站周边是宽阔的广场,我接连穿过两个红绿灯,才看到路边有一家面馆。</p><p class="ql-block">推门进去,面馆里烟雾缭绕。五六张长条桌前,都有人在埋头吃着水饺和烩饼。直觉告诉我,这家餐馆的生意不错,但卫生条件有些差,桌子上没有台布,后厨与就餐的地方只隔着一道帘子。</p><p class="ql-block">因为要赶路,或者说因为想念那一口烩饼的味道,我便在一个空位上坐下来。</p><p class="ql-block">餐馆里的食客多是周边干活的工人,或是像我这样匆匆赶路的人。大家好像都不在意餐馆的卫生,能坐下来吃饱肚子,抹一下嘴巴就走了。</p> <p class="ql-block">餐饮这个行当很奇怪,哪家人多,人们就愿意往哪家去,好像人多的餐馆因为客流量大,价格会便宜,食材会更新鲜。我推门进来的这家路边店,就属于那种人气很旺的餐馆。跑堂的大嫂看我坐下了,便跟过来问我:"想吃什么?饺子还是烩饼?"</p><p class="ql-block">我顺口说:"烩饼。"</p><p class="ql-block">"你要什么烩饼?"那位大嫂问我话时,目光已把我的视线引到墙面的菜谱上。那上面有洋葱鸡蛋烩饼、肉丝蒜薹烩饼、肥肠青椒烩饼等。我从上到下看了一遍,每一种烩饼的价格都不一样,最贵的是肥肠青椒烩饼,20块钱一碗;比较便宜的是洋葱鸡蛋烩饼,12块钱一碗。我选择了价格中等的肉丝蒜薹烩饼。平时我不怎么吃肉,可想到我还要赶路,那就吃一点肉食,抗饿。</p><p class="ql-block">大嫂听我说要吃肉丝蒜薹烩饼,就"嚓嚓嚓"地在手中的小纸牌上划了划,一面告诉我要等一会儿,一面冲着"滋啦啦"爆响的内厨高声喊道:"一份肉丝蒜薹烩饼!"</p> <p class="ql-block">跑堂的大嫂转身离去后,我用桌子上的抽纸把眼前油乎乎的桌面擦了又擦,一边擦着桌面上的污渍,一边等着我的烩饼。不经意间,我看到旁边一张长桌前坐了四个人,他们每个人的面前放着四五粒小鸟蛋一样的蒜瓣。其中一位矮胖的中年男人,还把他跟前的五粒蒜瓣摆成了一座宝塔,底下三粒,上面叠加起两粒,哗啦一下倒了,他继续叠加起来。</p><p class="ql-block">北方人有"吃面不吃蒜,香味减一半"的说法。很显然,他们和我一样,也是来吃烩面的。从他们的衣着上看,应该是做体力活的。具体一点说,是做泥水活的,他们的衣裤上、头发梢上,都是斑斑点点的白灰。他们每个人手中都捧着一碗茶水,桌子正中间放着一把茶壶。其中一位,把茶壶里的水往桌子上倒了一点,我以为他要擦桌子上的油污,没料想,他竟然用那茶水在桌子上划出了一副棋盘,挑衅似的与他对面的同伴说:"杀一把?"对方爽快说:"好!杀一把。"</p><p class="ql-block">说话间,两个人就用跟前的蒜瓣对弈起来。他们下的是当地流行的四子棋,也叫"憋死茅"。每人两粒棋子,共走一个"冈"字。但第一步不能动"裤脚"的那枚棋子,那样,一步就把对方给憋死了。开棋的一方,要先搬"肩头"。两个人走开后,谁再把对方给"憋"得无路可走,谁就赢了。</p> <p class="ql-block">那种棋,玩的是眼疾手快。稍有闪失,或是走错一步,就会被对方找到下手的机会。如果两个人头脑都很清醒,一直躲着死角走,怎么也不会输的。</p><p class="ql-block">他们选在吃饭前的短暂时间里,玩这种眼疾手快的棋,一个人用的是带皮的蒜瓣,另一个用的是剥好的蒜瓣。</p><p class="ql-block">他们是怎样走棋的,我看不到,我与他们隔着中间的过道。我只看到他们四个人把脑袋凑在一块儿,一个催着一个。"走呀!""你快些走呀!""哎呀,你输了!"……</p><p class="ql-block">他们催着对方快些走时,就是想让对方走错一步,好输棋呢。至于说谁输谁赢,好像并不重要,他们要的,就是那种输棋或是赢棋的乐子。</p><p class="ql-block">期间,我的肉丝蒜薹烩饼上来了。我用茶水把筷子洗了又洗,也想剥一粒蒜瓣开开胃,增添烩面的香味。但我想到一会儿还要乘坐高铁,怕带着大蒜的味道进车厢不礼貌,便放弃了吃蒜的念头。烩饼里面有蒜薹,我刚一下筷子,想到蒜薹与蒜瓣的味道是一样的,就立马把蒜薹扒拉到一边,只把肉丝和烩饼吃掉了。</p><p class="ql-block">等我吃得差不多时,抬头再去看下棋的那四个人,人家早已经吃完面走了。</p><p class="ql-block">桌子上只留下四只大如羊头的白瓷碗,和他们剥下的那些随着室内热风尚在浮动的大蒜皮。</p><p class="ql-block">想必,他们刚才用来下棋的蒜瓣,都被他们吃进肚子里了。</p><p class="ql-block">看官,知道相裕亭厉害了吧——方言一刀定骨,细节一刀显魂,反差一刀刻骨;三刀落处,普通小人物活脱脱站起——这便是相裕亭,袖里刀光,寸纸生风。</p> <p class="ql-block">感谢分享!</p>