娘亲的影子

田钦

<p class="ql-block">晨雾漫过山脊时,我又想起母亲常挂在嘴边的那句“雾起有雨”。窗台上的水仙开了又谢,如今已是第四个轮回。记忆深处的煤油灯明明灭灭,恍惚间总觉得母亲还会像往日那样,打开厨房厚实的木板门,端出一碗拌着猪油渣的饭。“快吃,凉了就不好吃了”。可四下环顾,唯有案头那张多年前母亲的近照在无声诉说着时光的流逝——照片里母亲眼角的笑纹仿佛都被定格在了某个永恒的瞬间,连鬓角新添的白发都清晰可见。</p><p class="ql-block"> </p><p class="ql-block"> </p> <p class="ql-block">记得三十七年前那个寒风凛冽的冬夜,我蹲在门槛上,把村委会下发的村上供销社拍卖通知揉得皱巴巴的。纸张边缘被冻得发硬,边角硌得手心生疼。“起拍价三千,这不是要人命吗?”父亲的叹息混着烟圈在屋内弥漫,他指间的旱烟袋在桌子边上磕了又磕,火星子在昏暗的灯光下明明灭灭。母亲默默往炉子里添了二块劈柴,火星子噼里啪啦溅在她补丁摞补丁的围裙上,灰黑色的布面上,靛蓝色的补丁层层叠叠,像极了秋日田埂上干枯的落叶。</p><p class="ql-block"> </p><p class="ql-block"><br></p><p class="ql-block"> </p> <p class="ql-block">一家人翻箱倒柜凑齐了500元的招标资格费,我揣着用旧报纸层层包裹的零钱准时去村里参会。二百余人的招标会挤在村委会的大礼堂里,当主持人喊出“5800元”时,全场忽然安静,最终落槌的那一刻,我攥着中标通知书的手止不住发抖。回到家里正当一家人对着远超预期的金额陷入绝望时,大门外传来熟悉的脚步声,三舅舅披着满身寒气闯了进来。他的解放鞋沾满泥泞,裤脚还挂着草屑,急怱怱赶过来:“外甥,我把存折带来了。”三舅舅坐在火笼边,小心翼翼从贴胸的口袋里掏出一个巴掌大且纸张很薄的手写银行利息单子:“还没到期,信用社刚取的,赶紧凑和交上去吧。”灯光下,他冻得发紫的耳垂上还沾着未融化的雪粒。</p> <p class="ql-block">四年前母亲病重的消息传来时,三舅舅正在厦门帮表姐带孩子。电话里他的声音急得发颤:“我明天就回!”谁也没想到,第二天清晨,满身疲惫的三舅舅竟从厦门赶回来了,约上另外二个舅舅一起来到了市里医院病房。后来母亲出院后,三舅舅再次骑着家里的旧自行车出现在我老家门口,在来时路上行至九口堰徒坡路段时,被散落在路面上的沙石子绊倒,摔的挺严重。得知消息当我赶在洛阳街道门诊见到他时,三舅舅正靠在长椅上挂点滴,他额头和臂膀上缠着渗血的纱布,浑浊的眼睛里布满血丝,脸上手臂上到处青一块紫一块的,见我来了,却强撑着坐直身子:“你妈怎么样了?”那一刻,我忽然明白,血脉相连的亲情,是这世上最坚韧的纽带,纵跨千山万水也不会断裂。</p> <p class="ql-block">如今,拨通三舅舅的电话,听筒里传来的“喂”字,都带着和母亲如出一辙的乡音,尾音微微上扬,像故乡屋檐下悬挂的风铃。上月舅舅来市里走亲戚,我特意提前两小时下班去接他。远远望见他站在公交站台,佝偻的背影被夕阳拉得很长,洗得早己褪色的茄克装领口早已磨出了毛边,和母亲生前常穿的那件旧衣裳渐渐重叠。早上在早餐店吃完牛肉面,结账时,三舅舅攥着皱巴巴的零钱要和我抢单,硬币在他掌心叮当作响,就像母亲生前每次上街,都把钱紧紧攥在手心,舍不得让我花一分钱。送他去公汽站的路上,大风卷起的落叶打着旋儿飞过,我趁他转身没在意的间隙,把一些散钱塞进他外套内袋。他发现后急得直跺脚,浑浊的眼睛瞪得圆圆的:“你这孩子,三舅舅有钱!”说着便想要把钱掏出来给我。</p><p class="ql-block"> </p><p class="ql-block"> </p> <p class="ql-block">看着三舅舅乘坐的客车渐渐消失在市政府门前站台尽头,我站在原地,忽然想起母亲在世时曾说过的一句话:“亲人就是天上的星星,就算有一颗落了,其他的也会永远照着你回到家的路。”三舅舅也老了,今年77岁,眼角新增的皱纹里,藏着母亲未说出口的牵挂;他布满老茧的双手,像极了母亲的样子;他絮絮叨叨的叮嘱,也句句都延续着母亲的慈爱。站台的长椅上,还留着他坐过的余温。我摸出手机,翻到以前三舅来我家玩,饭后带他去文化公园拍的几张照片,照片里三舅舅似乎神情较严肃,眼角堆起的褶皱,分明就是母亲生前的模样。那些关于母亲的记忆忽然变得清晰,而那些温暖记忆的点点滴滴,如今都藏在舅舅们的一言一行里,在岁月的长河里静静流淌。车水马龙的街头,我仿佛又看到母亲的影子,正透过三舅舅的身影,温柔地注视着我。那些血脉里流淌的亲情,从未因时光流逝而褪色,反而在岁月的沉淀中愈发醇厚,成为照亮前路的星光。</p>