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血色传奇》（中篇小说）

梦里阡陌

第十二章

（上接第十－章）吴思严听完瘦脸猴的供词，抓起墙角砖拧成细碎，晨雾漫过庙堂，在他鬓角凝成细密的水珠。原来他们从一开始就踏错了棋路——那张潜伏在巫府阴影里的面孔，竟比月夜下的狼瞳更幽深。

“人心比魍魉更可怖啊。”他望着铜镜中自己眼下的青影，喉间泛起苦味。凝视暮色苍茫中眨着眼睛的星星在无声控诉。仇家要的不仅是巫家人的性命，更是某样足以撼动江湖格局的物件。可那究竟是何物？竟值得用三十七口人命作饵？

庙后老槐簌簌抖落残花，恍若十八年前那个染血的黎明。巫太太临终前攥着他的手，指甲在檀木床栏划出三道血痕。那夜他抱着襁褓中的婴孩奔出虎仁镇时，分明听见暗处传来狼啸——如今想来，那声凄厉长嚎里裹着的，或许正是内奸的狞笑。

“太太，您常说善恶终有报...”吴思严按在心口上，传来擂鼓般的心跳。铜镜忽然映出窗外掠过的黑影，他猛地转身，却只看到被惊起的寒鸦扑棱棱掠过屋脊。

为了巫家的未来，吴思严决定扫清一切障碍，首要任务是挖出那个隐形的卧底，才能让少爷安全重返巫家。然而，目前局势令他怅然若失，依然充满变数。经过再三考虑，吴思严决定向伯儿说明一切，解开他心中的疑惑。

吴伯因近日发生的种种事情彻夜难眠，清晨便牵着马来到河边。马儿低头啃食青草，吴伯则低头沉默。

坐在河边的石头上，掬起一捧清澈的河水浇在脸上。虽是四月天，山中的清晨仍带着些许凉意，河水浸湿了他的脸，令他不由得打了个寒颤。

十八岁的吴伯早已隐隐感到自己身上藏着不为人知的秘密！心中充满了疑惑。正当他沉思时，忽然感觉后背被人轻轻拍了一下，回头一看，竟是父亲，慌忙起身，恭敬地叫了一声：

“父亲！”

吴思严点了点头，缓缓说道：

“伯儿，你这么早起来，是不是因为昨天瘦脸猴所说的巫家血案，心中有许多疑惑难以释怀？”他指着泰悟河的方向，继续说道：“伯儿，是时候告诉你真相了。”

吴伯找了一块平整的石头让父亲坐下，吴思严拉着他的手一同坐下，沉声说道：

“伯儿，这泰悟河并非你真正的家。百里之外的虎仁镇才是你的家。我也并非你的亲生父亲，翘楚也不是你的亲姑姑。当年我们被仇家追杀，不得已离开虎仁镇，隐姓埋名，你本姓巫，

俺是你巫家的管家，与你亲生父亲是结拜兄弟。为了保护你，我们才不得不隐瞒身份。”

转眼吴思严从腰间摘下一块残缺的玉佩交到伯儿的手中。

“伯儿，这是你母亲临终前留下的一枚残缺玉佩，为父一直替你保管着，是时候交还给你。”吴思严做完这一切，远处传来马匹不安的嘶鸣，惊飞了苇丛中栖息的鹈鹕。

玉佩在吴伯瞳孔里跳动，青年挺拔的身形随着往事渐次佝偻轰然跪地，额角重重叩在青石上发出闷响："纵使沧海桑田，您永远是伯儿的父亲！"

吴思严心头一颤，连忙弯腰搀起伯儿，少年襁褓中沾染的血气仿佛仍在掌心发烫——虽非亲生骨肉，一十八年晨昏定省，庭前教剑的点点滴滴早将血脉烙进骨髓。他拂去青年衣襟沾着的草屑，声线如绷紧的弓弦：“巫家暗桩未除，仇寇仍在暗处窥伺。往后的路步步荆棘，你我父子须得互为耳目。”

院中竹帚扫过青石板的沙沙声忽然停顿，吴思严抬眼望向廊下人影：“李智恩！”三字如惊雷炸响，扫帚应声落地。

瘦脸汉子怔忡转身，蒙尘多年的真名恍若隔世梵音，额角那道被岁月冲淡的刀疤隐隐发烫。

“食君之禄者，当分君之忧。”吴思严指尖轻叩石案，案上茶汤荡开涟漪，“当年你冒死抢回巫家田契，这些年暗通消息，这些老夫都记着。如今丰刚必已起疑，江湖再无故旧，你......”

“俞管家！”李智恩突然伏地长拜，脊梁骨节节突起如嶙峋山石：

“这苟且偷生的些许年，每夜都能听见巫家祠堂的铜铃在响。求您允我以残躯赎罪！”他猛然扯开衣襟，心口赫然烙着“知恩图报”四个字，皮肉焦痕犹带血色。

吴思严闭目良久，取过案头狼毫疾书。信笺封蜡时，檐角铜铃无风自动。

“去找虎仁镇济世堂的俞家山。记住，你现在是贩药材的关西客商。”他将沉甸甸的银袋压在信上，“活着回来。”

残月攀上马头墙时，李智恩束紧斗篷翻身上马。吴伯将缰绳递来的刹那，二十年前那个血雨倾盆的雨夜忽然清晰——护着啼哭婴儿杀出重围，也是这般冰凉的缰绳沁着滚烫的血。

第十三章

送走瘦脸猴李智恩后，父子二人迅速收拾行装赶往翘楚家。将近日变故简略相告后，吴思年带着吴伯向翘楚舅舅一家郑重叩别。

吴伯突然扑通一声跪在翘楚面前，泪水夺眶而出：“姑姑，您千万保重！”

翘楚被少年一夜蜕变的沉稳惊住，连忙搀扶道：

“少爷使不得！往日为防贼人耳目也就罢了，如今既知真相，万不可再主仆倒置。男儿膝下有黄金，往后莫要轻易折腰。”说着掏出帕子为他拭泪，转身从内室捧出个紫檀木匣。

“这是太太临终前托付的遗物，吴管家为防不测暂存于我处。”翘楚指尖轻抚匣上雕花“今日物归原主，太太在天有灵也该瞑目了。”

吴伯接过木匣又要下跪：“姑姑恩同再造，此生无论荣辱，您永远是我的亲姑姑！若不应承...”

话音未落便被吴管家拦住：“翘楚就依了伯儿吧，这孩子自小认准的事，九头牛都拉不回。”

翘楚轻叹着扶他起身：“既认了亲，姑姑有句话你需牢记——纵使前路艰险，如若路遇两难时，别忘了姑姑这里永远有伯儿落脚处。”

主仆三人相顾无言，檐角晨曦煮微，待日头攀上东墙，两匹快马已绝尘而去。四昼夜疾驰，六安城郭遥遥在望时，吴思年却勒马拐进郊野客栈。

暮色里，他蘸着茶水在案上勾画：“明日先去九捌十八巷，巫家当铺银号原址...”

次日乔装进城，父子在九拐巷口怔立良久——“巫氏义字分号”的金漆匾额，早换作“福安堂”三个崭新大字。绕到城隍庙巷更觉心惊，当年车水马龙的布草行，如今挂着“和顺徕”的幌子迎风招展。

去苏埠老街订两间厢房。”吴思年低声嘱咐伯儿。

待伯儿走后，吴思严才整了整青布长衫迈进铺子。柜台后伙计堆着笑迎上来，先生是找掌柜的？扭头朝里间喊了声：

“二当家的，外面有一老先生求见！”

珠帘轻响，转出个穿月蓝素色珠边袄，鹅纹堆砌细花纹。云肩绣带添丰韵，内衬着，青莲水绿鹅黄色，周围俱是滚镶。眉如远山含黛，行动间却带着飒爽英气，未语先笑，侧了侧身：“客官是要看云锦还是杭绸？”

吴思年见她不过二八年华，迟疑道：“姑娘便是掌柜？”

“怎的？”姑娘柳眉一挑，叉腰指着街上熙攘人群：

“客官不妨打听打听，这和顺徕二掌柜的名号，六安城谁人不知？”

“是老朽眼拙了。”

连忙拱手为自己问话突兀慌忙解释：“姑娘别误会，并非不相信，只是老夫迂腐了，见到姑娘年纪轻轻，如此精明聪惠，实在令人惊叹。”

见客人如此一言，姑娘听后，脸颊微红，连忙欠意道：“言语冲撞先生了！”随后礼貌地请吴思严到会客厅叙话！

双方落座后，伙计端上茶。姑娘忙介绍道：“这是齐头山盛产的瓜片茶叶，因无梗无芽，形状如瓜子，所以称其瓜片茶，请先生品尝。”

吴思严接过茶，细细品味，赞叹道：“好茶！”随后客气地道：“还未请教姑娘芳名？”

“小女子复姓欧阳，名倩男，先生叫我倩男好了！”

吴思严也报上自己的名号，并说明来意：“十几年前曾在此商铺结识了一个故人，虽说是故人但与其只有一面之缘，只知道其姓顾，是一名掌柜的，不知倩男姑娘可曾听说过？”

倩男点头道：“哦！先生是寻故人而来，先生有所不知，这个铺子几经易手，单凭姓氏恐怕难找。小女子无曾听说这个人？但是，既然先生千里迢迢找到小女子，就是有缘，哪有不答应的帮打探的道理……！

吴思严感激地道：“老夫先谢过姑娘了！”随后留下客栈地址，倩男承诺一有消息便派人通知。

——离开和顺徕后，吴思严看似悠闲地逛街，实则心中困惑重重。置身老爷案发地，他心中更加忐忑不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