日记,我的岁月留痕

张秀岩

<p class="ql-block"><span style="font-size:20px;">  </span></p><p class="ql-block"><b style="font-size:20px;"> 日记,我的岁月留痕 </b></p><p class="ql-block"><b style="font-size:20px;"> </b></p><p class="ql-block"><span style="font-size:20px;"> 记得在中学读书时,我的语文老师袁邦玉就建议我要养成写日记的习惯。她说,人不能只顾低头赶路,有时要回头看看做过的事情,走过的路。日记就是把易逝的生命兑换成耐久的文字。阅读这些文字的忠实读者只有一个,那就是自己。这个世界,只有自己会对自己负责。 </span></p><p class="ql-block"><span style="font-size:20px;"> </span></p> <p class="ql-block">在我家书房里有一摞日记本。这就是我的日记,从1971年到今天,写了54年,天天都在写,几乎没有间断过,大大小小的本子共用了42本。</p><p class="ql-block"> 这些日记记录了我几乎全部的人生之路,它们承载着我的一切记忆。这些日记始终陪伴着我,从北大荒走到哈尔滨,从哈尔滨走到了四川自贡的绿盛家园。</p> <p class="ql-block">我的日记本按年月依次排列,方便查找。</p> <p class="ql-block">  早年的本子纸张有点泛黄,但都很完整。翻开它们,看着以前的笔迹,看着那些被我认认真真工工整整一笔一划写下来的文字,就像雪地中留下的一串串脚印,促使我总是想回过头去看那些脚印,想知道为什么走得不直,哪一脚走正了,哪一脚走歪了。 </p><p class="ql-block"> 每次我翻开这些日记,就会萌发出无限的感慨:感慨岁月的无情;感慨社会的变迁;感慨人生的短暂。当我身处困惑时,我便追忆昔日那些快乐的日子。我不愿去面对现实,是因为我的失败,也因为我的失败,我向往光明。我这辈子就是这样一路磕磕绊绊地走来。</p><p class="ql-block"> 退休之后,感觉好像走出了官场角逐的阴暗,虽然我忘不了过去快乐的日子,但我不再愿意回到过去。 </p><p class="ql-block"> 也说不清为什么就写上了日记,而且一写就是54年。</p> <p class="ql-block"><span style="font-size:20px;">  记得,1968年11月7日,正值立冬那一天,我从哈尔滨下乡到了黑龙江生产建设兵团31团,当时被分配在7连当了一名农工。</span></p><p class="ql-block"><span style="font-size:20px;"> 立冬以后,北大荒格外的寒冷。连队里没有多少农活可干。知青们由贫下中农派的代表管着,领着大家干一些零活,余下的时间就是没完没了的政治学习。每人发一套《毛选四卷》和一本《毛主席语录》,要求大家天天读,反复读,越忙越要读。领导充满虔诚地说,这是红宝书很宝贵的,它威力无比,攻无不克,战无不胜。不管遇到什么问题,都可以从这本书中找到答案。</span></p><p class="ql-block"><span style="font-size:20px;"> 生产队(当时还没有进行兵团改制)被造反派夺了权,原来的队长书记都被赶下台。他们的标志很明显,身后缝着白布,上面写着被斗者的名字。白天他们在看押人员的监督下,到场院扛麻袋上跳板,到猪舍马号挥锹抡镐刨冻粪,生产队里所有不是人愿意干的活都由他们来干。到了晚上他们还要被押上台,脖子上挂上分量不轻的大牌子,站在台前哈腰接受批 斗,检讨自己的“罪 行”,直到被斗得大汗淋漓,双腿打颤才算罢了。 那些解放三团出身的由于 有国 民 党兵“ 原 罪” 被斗得更惨了,连家属也不放过。</span></p><p class="ql-block"><span style="font-size:20px;"> 这是我第一次从学校走进社会,我面对的是一个令人不安,充满血腥的环境。一个严冬过去了,我没有看书,也没有写字,但给家里写的几封信除外。那时候,我感到了茫然、孤独和恐惧。我没有想到要写日记,我甚至都不知道我该做些什么。 </span></p><p class="ql-block"><span style="font-size:20px;"> </span>1969年7月,我调到团部报道组工作。我一下子就爱上了新闻报道。当时我不会写稿,不知道一篇稿子该怎么写,甚至都不知道什么叫导语。拿起笔,我才知道,我的文化程度太低了,光靠语录是写不出文章的。我下定决心开始读书。 </p><p class="ql-block"> </p><p class="ql-block"> 我从知青朋友盛洪伟那里借来一本艾思奇的《辩证唯物主义和历史唯物主义》这是我第一次接触哲学,我的思想第一次得到启蒙。从那以后,我开始写学习笔记并养成了习惯。</p> <p class="ql-block"> 第一篇日记是在六连写的。</p><p class="ql-block"> 那是1971年9月,我被团里派到六连参加秋收生产,一边参加劳动,一边还要写通讯报道。当时团里正在开展“农业学大寨”运动,强调收割大豆不用机械,要采用人工战术,用当时最时髦的话说,就是用革命化战胜机械化。成熟的大豆秸秆又干又硬,需要哈腰用力才能将豆秧割下来。这是连队最累人的农活之一。</p><p class="ql-block"> 我随连队农工一连割了三天大豆,手套被坚硬的豆荚扎烂了,手指被扎出了血,手掌被镰刀把磨出了血泡。当晚上回到宿舍时,腰痛的都直不起来了。</p><p class="ql-block"> 记得在田间,我就问一位团领导,为什么放着康拜因不干,偏要用人工割大豆?他的回答很简单,用机械收割大豆不好控制收割质量,用人工收割损失就比较小。</p><p class="ql-block"> 我说,用人工干,效率低,成本高,得不偿失啊。</p><p class="ql-block"> 他说,要算政治账,不能只算经济账。什么是政治账?成本不是政治,颗粒归仓才是政治,用人工割豆更能体现“一不怕苦,二不怕死”的革命精神。一席话说得我哑口无言。躺在知青宿舍的火炕上,翻来覆去睡不着,索性起来写了一篇日记; </p><p class="ql-block"> “71.9.26于六连三排宿舍。 </p><p class="ql-block"> 一连割了三天的大豆,累得有些吃不消了。像这样紧张而又艰苦的劳动对我来说还是头一次。手磨起了大泡,腰酸背痛。想不明白,为什么有康拜因不干,却让人工来干?看来我的世界观还是有很大差距。接受贫下中农再教育不能叫苦叫累……” </p><p class="ql-block"> 我的第一篇日记就是在发了一通牢骚的同时也做了一次检讨。</p> <p class="ql-block"><span style="font-size:20px;">  真正一天不拉的写日记是从到大肚川伐木开始的。当时我参加了由团里组织的大肚川冬季采伐会战。我在采伐指挥部担任宣传工作。</span></p><p class="ql-block"><br></p><p class="ql-block"><span style="font-size:20px;"> 大肚川位于黑龙江省桦南县境内,距团部100多里。夏天那里没有路,只有冬天车才可以开进山里。当时,我们睡觉和工作的地方就是埋在半地下的帐篷里,当地人叫地窨子,生活极为艰苦。晚间睡觉还要带上棉帽子,吃的水是从山下的一个浅水泡子里淘来的,很脏,需要过滤后才能喝。肉和蔬菜很缺。山区的冬天非常冷。大雪封山,交通常常被风雪阻断。</span></p><p class="ql-block"><br></p><p class="ql-block"><span style="font-size:20px;"> 没有书看,没有报读,附近没有人烟,仿佛我们和这个世界分离。我感到了苦闷和孤独。我很想家。这可能是我下乡以来所经历中最艰苦的日子。我就有了一个想法,下一个决心,从今日起开始写日记,一定要将这次冬季采伐的全过程一天不拉地都记录下来,留作今后的回忆和将来写作的素材。 </span></p><p class="ql-block"><span style="font-size:20px;"> </span></p><p class="ql-block"><span style="font-size:20px;"> 也就是从这一天开始,写日记就成了我生活当中的一项绝不能少的事情。</span></p><p class="ql-block"><span style="font-size:20px;"> </span></p><p class="ql-block"><span style="font-size:20px;"> 一年到头,无论工作有多忙,无论走到哪里,我的书包里必有一本日记本在陪伴着我。在单位,每次下班前必须要写完日记才能回家,出差在外有时忘记带日记本,就临时写在工作本上或写在稿纸上,回家时再抄到日记里。 </span></p><p class="ql-block"><span style="font-size:20px;"> </span></p> <p class="ql-block"><span style="font-size:20px;">  开始写日记很简单,主要以记事为主,甚至就是一本流水账。后来就有了自己的一些想法,对周围发生的事情不再人云亦云。我的日记里没有太多叙事的言语,只有心情的陈述。有些比较敏感的政治话题不敢直接说,就用一些只有我懂的词汇来代替,这样,一旦被别人看见,也不会出大麻烦。我相信这是不合格的日记,但却还如此固执地去继续涂鸦。后来我听说刘欣先生就因为写了日记,在文革中被造反派盯上惹了大麻烦。这给我以警醒,以后就更加小心了。 </span></p><p class="ql-block"><span style="font-size:20px;"> </span></p> <p class="ql-block"><span style="font-size:20px;">  文革期间写的日记几乎是满纸荒唐言。用的词汇最多的是“革命”、“斗争”、“批判”、“改造”。我较长时间都沉浸在那样一种极端、虚幻、固执,刻板的思想境界之中不能自拔,那段日记就是我的真实写照。直到十一届三中全会召开之后,我才知道我以前写的日记错在了哪里? </span></p><p class="ql-block"><span style="font-size:20px;"> </span></p><p class="ql-block"><span style="font-size:20px;"> 直到今天,我也不愿意翻看那段时间的日记。我的无知、愚昧助长了我的极左思维,我觉得那是我人生的败笔,是我心头上的一块伤疤,抚摸到它,会感到隐隐作痛。有几次我想将那些日记烧毁。</span></p> <p class="ql-block"><span style="font-size:20px;">  从1968年下乡到1979年中央召开的十一届三中全会,有11年的时间。这11年对我来说,简直是一个空白。这空白曾使我难过,因为,这11年我几乎什么也没有学到。我错过了那么多的宝贵时间。这空白也使我庆幸,因为它帮助我认识了文 革的危害,帮助我从极左政治的死胡同中走了出来。</span></p><p class="ql-block"><span style="font-size:20px;"> </span></p><p class="ql-block"><span style="font-size:20px;"> 其实,人生也并没有空白。即使你被政治打倒,甚至受到诬陷迫害,即使你写的都是满纸荒唐言,那也是你的真实记录,那也是实实在在的生活。从这个意义上来说,我的日记也为那段不堪回首的历史提供了佐证。 </span></p><p class="ql-block"><span style="font-size:20px;"> </span></p> <p class="ql-block"><span style="font-size:20px;">  从1979年以来,我的日记在反思自己的同时也关注时代的发展,关注普通人的命运。我重新梳理自己的思绪,从此不再迷信所谓的圣人之言。知道凡事都不要盲从,理论是灰色的,而生命之树长青。这也改变了我的性格,从此,不再怨天尤人,不再心情浮躁,不再刻板僵化。我变得宽容自信起来。 </span></p><p class="ql-block"><span style="font-size:20px;"> 写日记的优点是,能够令人宽慰地,清楚地将历史中个人经历的变化过程,在日记中找到证据,证明在今天看来难以忍受的生活在当年是如何度过,由此变得更理性更聪明,更有助于了解一个时代,一段历史,一个个有血有肉的人物。</span></p><p class="ql-block"><span style="font-size:20px;"> </span></p> <p class="ql-block"><span style="font-size:20px;">  2013年8月初,我应知青贾惠岩之邀,回到哈尔滨参加由尹志生先生主编的《远去的岁月》知青文集的编辑工作。从大量的知青来稿中存在一个比较突出的问题,就是时间和人物误差较多。这是因为时代久远,再加上年纪大了,仅靠头脑记忆只能说个大概。重大事件发生的时间或重要人物的名字如果错了,不仅影响了文章的真实性,也会让读者误读,甚至以讹传讹。为慎重起见,对凡有这方面异议的文章需要核实。除了通过电话和作者联系外,再有一个渠道就是查找我的日记来确认。我在曙光农场生活工作18年,我的日记覆盖了知青十年在农场的岁月。日记帮了大忙。</span></p><p class="ql-block"><span style="font-size:20px;"> </span></p><p class="ql-block"><span style="font-size:20px;"> 2016年10月,我出版的散文集《匆匆岁月》一书里的71篇文章的撰写都得益于我的日记。翻阅当年的日记,不仅有助于对往事的回忆,还可以准确地把事情的来龙去脉搞清楚,确保了文章的真实和准确。我的写作信心也是从这里来的。</span></p><p class="ql-block"><span style="font-size:20px;"> 2020年6月,我曾经工作过的黑龙江农垦管理干部学院要编写校史,我用了三天时间,从日记里摘抄了从1984—2008期间的学院大事记,共计五千余字,也算尽了一点力。</span></p> <p class="ql-block"><span style="font-size:20px;">  人生最宝贵的是每天、每年、每个阶段的活生生的经历所带来的心情和感受,这才是一个人真正拥有的东西,但是这一切,仍然无法避免的失去。通过日记,我把易逝的生活变成长存的文字,就可以以某种方式继续拥有逝去的岁月。 </span></p> <p class="ql-block"><span style="font-size:20px;"> 当我合上那些本子,把它们珍藏起来;当我把一切往事都埋在心底,让往事尘封起来,我就告诉自己:没有人能够回到过去,历史不可逆转,但日记能留下些许的痕迹。</span></p><p class="ql-block"><span style="font-size:20px;"> </span></p><p class="ql-block"><span style="font-size:20px;"> 曾经我有过遗憾,但是一味地沉浸在错失的岁月里,我今后也将错失更多。无论是快乐还是痛苦,往事都会纷扰我的心绪。也许人就是这样的矛盾,有些往事不堪回首,不想记住,但却常常想起,念念不忘;有些往事想要永远记住,却偏偏忘却。 </span></p><p class="ql-block"><span style="font-size:20px;"> </span></p><p class="ql-block"><span style="font-size:20px;"> 我应该学会去面对。我要让日记本把我记住,而不是我把日记本记住。让我忘却以前拥有的那些本子,让我写上全新的一页,让我永远把自己留在这全新的一页上面。</span></p><p class="ql-block"><span style="font-size:20px;"> </span></p><p class="ql-block"><span style="font-size:20px;"> 那些厚厚的日记,让我把它们尘封起来,我也永远感谢它们,感谢它们伴我走过了每一个春夏秋冬。</span></p> <p class="ql-block">1972年4月18日,我与《兵团战士报》编辑熊道衡,在五连撰写连队队学大寨事迹。分别时熊道衡编辑在我的日记本上赠言。</p><p class="ql-block"> 录苏东坡诗赠秀岩</p><p class="ql-block"> 横看成岭侧成峰,</p><p class="ql-block"> 远近高山各不同。</p><p class="ql-block"> 不识庐山真面目,</p><p class="ql-block"> 只缘身在此山中。</p><p class="ql-block"><br></p><p class="ql-block"> 望你像五连干部战士愚公移山,下笨功夫,苦功夫,改造白浆土一样,提高自己为人民服务的本领。</p><p class="ql-block"> 兵团战士报社熊道衡敬书</p><p class="ql-block"> 七三年四月九日</p><p class="ql-block"><br></p><p class="ql-block">往事如烟。自那次分别后就再也没有见过面,几年后我到报社送稿,听一位编辑说熊道衡去世了。难忘我们的那次合作,虽没有他的照片,但他的形象至今还留在我的脑海里。</p> <p class="ql-block">1972年6月14日,兵团30团上海知青王士俊在我的日记本上赠言。当年我们都做新闻报道工作,彼此互动频繁,后来他考上了复旦大学历史系,毕业后分配到黑龙江省的一个文化单位工作,再以后就失联了。</p> <p class="ql-block">1973年10月19日,兵团三师报道组报道员丛丽杭来31团采访,在我的日记本扉页赠言。后来考入哈尔滨师范大学,毕业后分配到黑龙江日报社工作。如今斯人已去,这些字成了珍贵的纪念。</p><p class="ql-block"><br></p><p class="ql-block"><br></p><p class="ql-block"><br></p>