金蝉脱色

王建

<p class="ql-block">  树荫下避暑,瞥见一只蝉,通体流金,薄翅透亮,边缘隐隐泛着幽绿,煞是夺目。</p><p class="ql-block"> “蟪蛄不知春秋”。 念及蝉生苦短,何忍它再受风雨曝晒之苦?不如制成标本,置于案头,或有“金蝉镇宅”之效也未可知。心念既起,便付诸行动:轻捉入盒,随即网购标本材料。</p><p class="ql-block"> 晚饭后启盒察看,却见那金蝉已然脱色,身躯化作寻常黝黑。询之友人,方知蝉初羽化时皆呈嫩黄,几时之后,便尽数转深如墨。金蝉褪去华彩,我做标本的兴味也消散了大半。</p><p class="ql-block"> 点燃一支烟,思绪回溯:初见金蝉,以为得遇珍奇,旋即附会“镇宅”之想;目睹脱色,又不免失落。行至知天命之年,竟仍不免如此心绪起伏?借老庄之镜自照,方知两处迷障。</p><p class="ql-block"> 其一,“名”缚于“实”,妄贴标签。“名可名,非常名”。我将那转瞬即逝的金色,强加“镇宅”之虚名,已然背离蝉之本然。以表象定价值,偏执于主观臆断,却无视了蝉自有的生命轨迹。金蝉脱色,正是对“名实混淆”的当头棒喝——名相如流水,唯有褪去那“金”的标签,方能洞见蝉之真容。</p><p class="ql-block"> 其二,未解“知止”,未行“去蔽”。庄子有言:“吾生也有涯,而知也无涯。以有涯随无涯,殆已。”初见金蝉,便以为得窥新种,附会镇宅之念,正是以我有限之知,妄测无穷之物。道家倡“去蔽”,须涤除成见,持虚静之心以观物。“致虚极,守静笃”,当放下预设的“金蝉镇宅”之执,让蝉回归其本初样貌。金蝉脱色,岂非正是“去蔽”之明证?</p><p class="ql-block"> 金蝉脱色,既非“重大发现”,亦非“重大失落”,它只是“道”在万物运行中的一个寻常显影,如同花开花谢、四时轮转,本无绝对的特殊与寻常之别。</p><p class="ql-block"> 念及此,指间烟已燃尽。我捻熄烟蒂,决意待材料齐备,仍将那晨间的蝉制成标本。不为镇宅,只为铭刻这一瞬的思辨微光,亦不负为这微光点燃的,那一支烟的时光。</p>