世间繁华

墨韵幽篁

晨雾还没散尽时，我总爱趴在三楼的窗台看对面屋顶的猫。那只三花猫总踩着青灰色的瓦片踱步，尾巴翘得像根骄傲的旗杆，爪子踏在瓦上发出细碎的"咔嗒"声。它忽然弓起脊背，金色的瞳孔缩成细线，下一秒纵身一跃，竟从东厢房的檐角跳到了西厢房的墙头，惊飞了檐角一群麻雀——灰扑扑的小团子们扑棱棱炸开，在雾里划出无数道浅灰的弧线，原来世界的精彩，常常藏在这样猝不及防的瞬间里。

老家后院的篱笆是座永不谢幕的精彩剧场。蜗牛背着半透明的壳，在紫莹莹的牵牛花藤上走得慢吞吞，黏糊糊的足迹在绿茎上织成银丝，却总能在清晨第一缕阳光爬上花瓣时，准时抵达那朵半开的花苞，像是赴一场与晨曦的约会。蚂蚁们排着比绣花针还细的队伍搬运面包屑，遇到半块碎砖挡路，前头的兵蚁便停下来晃触角，后头的立刻分成两列，像支训练有素的军队般从砖缝两侧绕开，连拖带推把食物抬进墙根的洞穴。最热闹是雨后，蚯蚓从松湿的土里钻出来透气，身体在阳光下泛着暗红的光，一弓一弓地挪向青草更丰茂的地方；蹲在积水洼里的青蛙突然扯开嗓子，"呱呱"的歌声惊得月季花瓣上的水珠滚落，砸在青苔上溅起细小的银花；连平时蔫蔫的薄荷都挺直了腰，叶子上的水珠滚来滚去，映着天的蓝、云的白，还映着我凑过去时，鼻尖上沾着的一点草屑。

城市的精彩藏在街角巷尾的褶皱里。校门口卖煎饼的阿姨总在翻面时哼黄梅戏，"树上的鸟儿成双对"的调子混着葱花的香气飘过来，铁鏊子上的面糊"滋啦"一响，就膨成金黄的圆，她用竹蜻蜓那么一旋，边缘便翘起来，像给饼子镶了圈蕾丝边。修鞋摊的老爷子戴着老花镜，穿针时鼻尖快贴到手背上，线穿过针眼的瞬间，他会忽然抬头冲你笑，眼角的皱纹挤成朵菊花。他缝补好的鞋帮比新的还结实，粗棉线在皮革上走得整整齐齐，像给鞋子绣了道护身符。傍晚的广场最是热闹，穿校服的姑娘们跳着新编的舞，白色帆布鞋在地面踏出轻快的节奏，头发上的蝴蝶结随动作翻飞，与旁边打太极的老人形成奇妙的呼应——少年人的活力与老者的沉稳在暮色里交融，像一首混搭的歌，听得人心头发暖。

最难忘是去年在山顶看日出。起初天是墨蓝的，几颗星星赖着不肯走，像被谁随手撒在天鹅绒上的碎钻。忽然东方裂开道金边，橘红的光像泼洒的熔浆，一点点漫过云层，把云染成樱桃红、橘子橙、葡萄紫。等太阳整个跳出地平线时，山脚下的村庄升起袅袅炊烟，远处的湖面闪着碎金似的光，身边的小姑娘指着天边叫"快看彩虹！"，原来晨光里真的藏着道淡淡的虹，像谁用手指蘸了颜料，在蓝天上轻轻抹了一笔。我却想起爷爷说的"世界每天都是新的"——原来精彩从不是惊天动地的大事，是晨光里草叶尖的露珠，是陌生人为你拾捡滚落的书本时的微笑，是老槐树在风里摇着叶子，是孩子追着蝴蝶跑过石板路，是万物自顾自生长的模样，平凡又滚烫。

风穿过窗棂时，那只三花猫又跳上了屋顶。它低头舔了舔爪子，忽然望向远方，仿佛知道这世界有无数个这样的角落：胡同里晒太阳的老太太正给猫梳毛，菜市场的小贩在给番茄喷水，山里的松鼠正把松果藏进树洞，深海的鱼群正追着月光游动。无数个细碎的瞬间，像散落在时光里的珠子，串起来，就是这热热闹闹、闪闪发光的人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