最后的竹筲箕

邓拥军

<p class="ql-block">  二舅已经八十有六了,除二舅以外,我已经失去了其他舅舅的爱。现在有并且只有二舅还能给予我疼爱。</p><p class="ql-block"> 娘回乡去二舅家耍了十几天了,我开车回去接娘。来到二舅家,我到处寻找二舅。母亲说,二舅还在屋后挖地栽红薯。屋后的苞谷已经有人高了,成了一片青纱帐,在青纱帐里要寻找二舅有些难。二舅由于年老的原因,耳朵已经失聪。我知道即使使劲呼喊,二舅听不到也是喊不答应的。我只能侧耳听青纱帐里的声音。用声音去寻找在地里劳作的二舅。</p><p class="ql-block"> 我站在二舅面前时,二舅挥舞着锄头正在锄地。二舅挖过的土泛出新土的油润,翻松后的地既平整又细碎,如同植物的温床。一股清新的泥土气息扑鼻而来,尽管有一丝腐质的味道夹在其中,我闻得惯这种久违了的味道。我有些心疼二舅,八十多岁的老人,还在挥舞锄头为大地作画、为土地写诗。夕阳里二舅挥舞锄头的身影让我看到了一个农民对土地的深情;看到了一个男人对生活的不屈;看到了劳动是创造一切幸福的源泉。我被眼前的场景所感动,忙用手机拍了几帧二舅挖地的照片留存。二舅见到我并没有停下手中的活计,只是微笑着对我说:“军娃回来了哇。快去屋里坐,把这一块地的红薯裁完我就回来。”我若用语言回答,二舅也是听不见的,只要我站进二舅的眼里,二舅就是高兴的。这是多年后我也当舅舅了的体会。我蹲下身,和二舅一起栽红薯苗。</p><p class="ql-block"> 二舅一生命运多舛,中年丧妻,一个人要拉扯三男四女七个孩子,可想而知二舅的生活有多么的艰难。屋漏偏逢连夜雨,在原本就很艰难的生活中,一个刚好谷收了的季节又因意外失火烧掉了舅舅家的大院子,房子和刚打下新谷都在那一场大火中化为灰烬。我所有的舅舅都陷入了“上无片瓦遮身,下无立锥之地”的艰难境地。那一年,二舅只剩了一身穿在身上的短裤和背心。再苦再难生活还要继续。二舅抹了一把脸,失火的当天就去砍被大火烤死了的竹子搭建简易的窝棚,又开始重建家园。二舅没有再婚,只靠自已的双手在土地上辛勤耕耘。后来我去当兵了,没有亲眼目睹二舅在苦难中重新爬起来的过程,想想都是异常的艰难。我觉得二舅经历的苦难远超路遥在《平凡的世界》中描写的那些苦难。</p><p class="ql-block"> 舅舅们再苦,丝毫没有减少给矛我们的爱和对我们家的帮助。那时候父亲在外务工,家里重一点的农活总是离不开舅舅们来帮助我们完成。二舅还有一些竹编手艺,只限于做些简单的箢箕、筲箕、背篼、刷把等自用。我们家里的这些器具都是二舅做好后给我们送来。十多年前,我在城里搬新房了,二舅因为晕车没有亲自来朝贺,但二舅并没有忘记给我送“贺礼”。二舅叫我娘给我带来了四个竹筲箕。四个竹筲箕如俄罗斯套娃一样,一个可以套下一个。这样平时收捡不占地,用时又方便。娘说二舅并没有学过篾匠,其他的篾活路做得不是太好,但织竹筲箕的手艺是最好的。竹筲箕形状美观,又结实耐用。十多年了,二舅送我的竹筲箕已经开始朽烂。我想二舅再给我织上几个竹筲箕,又碍于二舅年龄大了,我不好开口。</p><p class="ql-block"> 二舅的脚步基本上都是行走在他所拥有的土地上,甚至连乡里都很少去。听娘说二舅唯一一次进城是他的小儿子在工地上摔伤后,来过城里照顾受伤住院的小儿子。我曾经有过想接二舅来城里玩玩的想法。但是二舅晕车,说什么也不想离开他一生都在侍弄的土地。二舅始终如上紧了发条的陀螺在不停地转,人从不歇空,除了田里地里,即使是阴雨天也要做些手上的活路。</p><p class="ql-block"> 接上娘准备出发时,二舅早早地就捉了鸡;绑了鸭;捡了鸡蛋、鸭蛋;装了绿豆、花生;摘了瓜果、蔬菜……二舅用自己的劳动果实把汽车的后备厢硬是给塞得满满当当,恨不得把家都要搬给我一样。二舅又给我拿来了几个竹筲箕。竹筲箕一个比一个稍小,依然如俄罗斯套娃一样,能套叠在一起。竹筲箕外面的青篾泛着温润如青玉般的光泽,里层的竹篾是竹的金黄色,筲箕形状美观,做工精细,特别是筲箕沿的收边,篾脚均匀,间距等分,织法美观,结实耐用。单说织竹筲箕的手艺,二舅应该是达到了炉火纯青的境界。“军娃呀,舅舅老啰,砍不动竹子划不了篾,织不了竹筲箕了。这是舅舅织的最后几个竹筲箕,你顾惜到用还可以用个七八年。”二舅自顾自地说。<span style="font-size:18px;">现在有各种不锈钢和塑料制成的现代工业品生活用具,我始终觉得缺少了一种人文温度和烟火气。遗憾的是我织不来竹筲箕,老表们也织不来竹筲箕,现在也不屑于再用竹子去编织各种生活器具。也许,正如二舅所说,这可能真就是我最后使用的竹筲箕了。</span></p><p class="ql-block"><span style="font-size:18px;"> 我也有些伤感,无法用语言向已经耳聋了二舅表达我的谢意。我弯过胳膊,搂了搂二舅,小时候觉得十分高大,算得上顶天立地的男子汉的二舅,我搂在胳膊弯时才感觉到现在的二舅竟然是如此的瘦小。</span></p><p class="ql-block"> 小时候,二舅送我离开时总是要站在朝门口,用目光把我的身影送过山梁,视线无法目及时还要望着我走远的方向伫立许久才会转身。这一次我是驾车离开,我在小河的对岸又看见二舅孤单地伫立在朝门口,我情不自禁地轻踩刹车踏板放缓了车速,看着伫立在小河对岸的二舅和“躺”在车后座的竹筲箕,泪水忍不住夺眶而出。</p>