昨夜的雨很久远

戚子有曰

入伏，天气更热了。湿热的空气漫过窗户和着墙根草丛的虫鸣声一起涌进书房，屋子里没开空调有些闷热。我冒着满头汗不停的收拾着书橱里的东西，准备把有些用不着的书归一归捐给一所学校。打开一个牛皮纸袋无意间翻出一叠泛黄的信笺，从地址和笔迹上看， 都是一些老同事老朋友老同学多年前写来的。我仔细辨认邮戳上的日子，离得很久远了，又仿佛是在昨天。我打开几封翻看着，思绪随着纸页间文字跳动，字里行间仿佛还凝着那年的风，带着槐花和青草的清香，从一个个的邮筒进入邮递员的背包，爬山越岭一路飘进我的眼眸。

打开尘封多年的信，仿佛老朋友就在眼前拉着我的手唠嗑。 你说你的新书出版了；你说北京夏天的气温很高要注意避暑；你嘱咐我管点小事有点权力不要任性，不然会吃苦头。你告诉我要过年了，老家杀了一头年猪，一条条腊肉挂满了竹竿，等我去吃。你说女儿出嫁了，你和嫂子也退休了生活完全改变成不熟悉的样子。还有你每封信都像诗歌，说檐角的风铃总在雨雪天唱歌，像我们年轻时跑过青石板路时的笑声。可后来手机来了，天天可以聊天，信也就没有了。生活好像少了些仪式感。再后来日月轮回，风停了，雨住了，雪也化了，风吹落了满树的金黄。只有锈迹在铃舌上结了痂，像未说出口的惦念，在岁月里慢慢沉淀成遥远的记忆。

我没数过这是多少封信，但是这么我数过窗前的银杏树一年年的年轮，数过候鸟的翅膀掠过云层的次数。数过多少次寄来的新茶和贴心的馈赠。有时候期盼着能促膝长谈 ，煮茶听琴，畅想着把酒言欢。岁月把我们推到人生的高山之巅，云蒸霞蔚，满目斑斓，极目远眺，众山远且巍峨。人生暮年眼前都是下山的路，朋辈越发珍贵，同伴却越来越少，很多时候只有孤独前行。唯有山脚下玫瑰花伴着仲夏夜的风悄悄的绽放，花丛中那些被月光拉长的影子，有时是长长的，有时是模糊的，甚至只剩孤零零一个，风吹过檐角的风铃，深邃幽远，却透着一许寂寥，一个个鲜活年轻的面容在我的脑海闪现，一段段生活场景陡然复活，夜色阑珊掩盖了身影，唯有当年的月亮还是那么的明亮宜人。

我拿起一封信，折叠的信里抖出一片有些干枯的枫叶，它依然泛着迷人的红 ，暖暖的，肯定是在秋天夹在一封信里的，那是沂蒙山的一朵枫叶。它静静的躺着我的手掌上，品相完整叶脉清晰像一抹晚霞的光，一条条叶脉像那些春夏秋冬我们走过的四季，印着晨露的晶莹，带着夜光的清香，仿佛能听到着枫叶下脚步浅浅的回声。

思念越积越厚，漫过信笺的边缘，漫过桌角那杯凉透的老白茶，我感到有些感伤。和我同辈的许多老朋友都到耳顺耄耋之年了 ，也有人去了天国，还有人不知所终。我忽然明白，有些告别从不需要说出口，它们只是变成了风，变成了雨，变成了每个无眠的夜里，轻轻落在眉睫上的，一束暖暖的桔色的光。

天气预报说今夜有短时雷阵雨，雨云爬过燕山山脊，越过长城，侵入夜色。小雨淅淅沥沥打在银杏树叶上发出轻轻的音乐般的回声。很久很久以前也是这样的夜晚，开始有月亮，后来就下雨了。我写过信问候您，祝您安好。虽然岁月的白雪堆满了头顶，老友情谊依然，是的，我要在雨夜问候您，却不是很久很久以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