入伏这场雨

陈爱国

天热得发狂。四十三度的火炉里，连空气都成了滚烫的铁板，烤得人皮肉生疼。玉米叶子蜷曲如麻花，拧着劲儿向天抗议，却终究敌不过那毒日头的淫威。城里人纷纷逃窜，或驱车往太白，或钻入深山寻水，活像一群被火燎了尾巴的蚂蚁。至于那些无处可逃的，只得龟缩在铁壳般的空调房里，门缝里偶尔漏进的热浪，便足以烫伤人的鼻息。

老人们摇着蒲扇，嘴里嘟囔着"这辈子也没见过这么热"，皱纹里积攒了半生的暑气，如今也被这反常的天气逼得无处藏身。日历翻到大暑，三伏天才刚刚亮出獠牙，人们却已精疲力竭，仿佛被抽干了骨髓，只剩下一具具干瘪的皮囊在热浪中飘摇。狗儿也耐不住热浪的袭击窜来窜去，一会儿蹲在台阶高处，一会儿撞开虚掩的房门钻进屋里。

忽而天色骤变。先是几滴豆大的雨点砸在尘土上，激起一朵朵小小的蘑菇云，接着便是倾盆而下。这雨来得突兀，下得酣畅，足足持续了五六个时辰。雨水冲刷着滚烫的柏油路，蒸腾起一片白雾，倒像是大地在吐纳积郁已久的热毒。公路上汽车在雨中奔跑，车窗开着任雨水扑窗飘进，司机的脸上充满了惬意，那车速仿佛比平时也快了一些。

人们起初惊愕，继而狂喜。有冲出屋子的，仰着脸任雨水浇灌；有站在檐下伸手接水的，仿佛要验证这甘霖的真实；更有甚者，故意在雨中漫步，连伞也不打，只为让每一寸肌肤都尝到这久违的清凉，只为体验和享受这一刻的酣畅淋漓。雨水顺着发梢流下，在脸上犁出一道道沟壑，倒把积攒多日的汗碱冲了个干净。

庄稼地里玉米叶在雨中轻轻摇曳，活像是伸了个痛快的懒腰。远近高低的树木都一改往日的萎靡不振，那么清新靓丽；干裂的土壤贪婪地吮吸着水分，发出细微的"滋滋"声，恍若病榻上的老者终于饮到了一勺救命的水。

气温骤降至二十二度，这过山车般的变幻，竟发生在大伏的第一天。雨后街上行人渐多，人们的面色也活泛起来，彼此交谈着，声音里带着劫后余生的庆幸。小贩重新支起摊子，叫卖声在清新的空气里传得老远；孩童们在水洼里蹦跳，溅起的水花在阳光下闪着细碎的光。就连地里的庄稼也精神焕发，扬眉吐气，玉米抒展开宽厚的叶子，叶面上的水珠滚来滚去；西瓜也想撩开瓜叶的遮挡，亲自呼吸一下新鲜的空气；花生黄豆也都支撑起叶子，享受这难得的雨水滋润。尽管乌云正在散去，几声燕子的呢喃声传来，为这雨后的天空增添了勃勃生气。

向来如此。在经历长期干旱后，人们才会懂得一场雨是多么珍贵。而大地不言，只是默默承受着炙烤与滋润的轮回，如同一个历尽沧桑的哑巴，早已看透了这冷热交替的把戏。

雨完全停了，蔚蓝的秦岭又露出来，白云在山腰盘绕，似乱云飞渡，又像万马奔腾。路上的积水里映着破碎的天空。人们知道，酷暑还会卷土重来，但此刻的清凉，已足够支撑他们走完剩下的三伏天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