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们一起走过天光道

黃東濤（東瑞）

东瑞

儿子给我的生日卡无数，其中有一张，他提及各个时期的偶像，从大学到现在，他的不变偶像一直是爸爸；一直以来，除了儿女们工作和学业我较关心外，几乎大小事务都让瑞芬承担了，我平时只为忙碌的他们切切水果而已，从没有想到在我在儿子心目中分量这么重呢，一时哽咽无语，心热眼湿。不禁想起了一起和儿子走过来的欢忧参半的往昔岁月。

那一年，他升初中二。

那一天，不经意地车经天光道。

蓦然回首，我彷佛又看到，一对父子，并排在天光道的斜坡路上走着，徐徐地向着邓镜波学校走去。

那是我和你。还记得么？

我们一起走过天光道，时光一下子倒流几十年了。记得那一年的夏季阳光灿烂，天气晴朗，可是我们的眼前一片迷蒙，周围好似拂荡着阴冷的气息，我的脚步缓慢，走到一半已感乏力，平时觉得很近的学校，好像永远走不到，那么地遥远。

你彷徨无助，眼帘挂着泪。

维，等一会我不知怎样见老师，不知跟老师说甚么。

你一声不语。我感到了你的伤悲，你的懊悔。我知道你更不知道怎么答我。

维，要是重读，你可是愿意？会不会自卑呢。其实重读也没甚么，但一定要努力。我仍在一侧望着你。你会意地向我点点头。

　　

我实在不知道问题出在哪里。是英文出了问题，一上中学，虽已尽力，仍赶不上；还是没有苦功呢？只看到成绩表上，一片教爸妈触目惊心的红色。

我见到你哭了，不敢再严加责备。

那一年，你读中一，发成绩表时召见家长。

我见证了你的难过、伤心，你也看到我的脚步沉甸甸的，面色凝重。父子俩慢慢地走，心有灵犀，好似去接受一次刑罚，被罚的不独是你，还有日夕相处的爸爸。

班主任的表情果然严峻、冷淡。我体谅到他为所教的学生没有好成绩而失望的心情，我也明白他也会想到责任我至少占一半。我在他面前实在无法可说。他说重读要浪费公帑，在成绩单上批上了「试读中二」。

就在那时候，我依然不愿放弃你。我真的很愿意陪你，度过你的失落，你心灵的危机。始终深信，你也决不会放弃自己。

那一次，我们一起又从天光道走下来。半途中，还记得吗？进了一家小小的茶餐厅喝奶茶。我把情况电告妈妈，那时我们都还没有手提电话哩。妈妈并没有逃避现实，虽然有点焦急失望，但语调依然平静，说能重读也好，试读就一定要努力。就看你怎么样了。

　　

我们在餐厅面对面，沉默着无言。

从那时起，我们好似很少一起走天光道了。

但从此你天天，日日，勇敢地走这条路，不知走了几千百回，渐渐，由沉重变欢快了。

度过了青涩豆芽梦的岁月，度过了出猫一族困扰你的日子，中二，中三，我们一起分担你学业、交友的苦恼，做你选科的参谋，看到你跑图书馆，一日日的奋发，成绩表上赤字从有到无……也曾在初春的夜晚，跑到餐厅去看你是否在温习。啊，你终于从失败、挫折的情绪低俗寻回了自信。

从此再也不见你如初一时的难过、伤心和无助，每每回家你都有佳绩的欢声报告。

你失败时我们没有怒斥，你成功时我们也没有狂喜，直觉那是应该的。唯有用不断的片纸，写上对你的嘉许，分享你的喜悦。

我们似乎未曾再同步走天光道。最后一次爸是和妈同行，走向天光道。

在毕业典礼的台下，坐着，看你上台领了好多好多的一些科目成绩的优秀奖。

中学的七年光景过去了。

十二月到来了。这时，大学四年倏地过去了。你从北国回来。

在大学毕业典礼的嘉席上我们看你上台领取「中文系第一名」的奖状。

但多后的偶然一天，我们的车竟偶然经过那教我心颤的天光道。你天天走没有感觉。

那是叫我刻骨铭心的一天，我又看到了你与我的影子，在斜坡路上走着、走着。

孩子，如果时光倒流，我还是会陪你一程，给你以温暖和力量，做你失落时的伴侣，胜利时的朋友的。

儿子，你必也不会忘记，我们从前一起走过天光道的那一天，那一刻。

（儿子后来在香港树仁大学毕业，完成香港中文大学教育文凭、北上取得北京大学中国语言文学系粤语古音研究专业研究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