陆止于此，海始于斯

野渡无人

美篇名：野渡无人

美篇号：1128482

5月22日，自葡萄牙波尔图南驰向里斯本，车行渐近欧亚大陆极西之地罗卡角，风势骤烈。大西洋的潮声已隐隐可闻，而眼前忽现奇观：海岸线上五彩野花泼辣辣铺展如巨毯，直燃到天边。蓝海接青冥，波光在正午骄阳下碎成万点银鳞。更有一柱鲜红灯塔兀立断崖，如赤玉簪斜插青空——那抹惊心动魄的红，瞬间攫住了我的双目。

一下车远远就望见辛特拉山地西缘的罗卡角十字架碑（1979），顶部十字架象征信仰与航海精神。碑文镌刻地理坐标及卡蒙斯名句“陆止于此，海始于斯”，点明欧陆最西端。15世纪以恩里克王子为首的葡萄牙人由此启航，开启地理大发现，成就殖民53国的世界性强国。今为见证航海辉煌的历史地标。

碑侧1772年所建的红灯塔踞于百丈断崖之上，200余年间为140万艘航船引路。俯视脚下，惊涛裂石，白沫迸溅如千堆雪轰然迸溅。赤红灯塔衬着深蓝海面，倒把杜牧笔下“千里莺啼绿映红”的江南春色，硬生生楔入这欧陆西极的苍茫风涛中。

站在“陆止于此，海始于斯”的石碑前，极目海天，大西洋的怒涛裹挟雷霆之势奔袭，撞碎在礁岩上，激起雪浪滔天。凛凛寒意随孟浩然“惊涛来似雪，一坐凛生寒”的诗句渗入骨髓。风吼雾浓中，耳畔恍闻“百里闻雷震，鸣弦暂辍弹”的轰鸣。当年航海家们在此挂帆启程，直向未知深渊的勇气，终究印证了“长风破浪会有时，直挂云帆济沧海”——人类征服沧溟的魂魄，永远凝固在这风涛激荡的绝壁之上。

告别罗卡角苍茫水气，贝伦区豁然眼前。特茹河畔的贝伦塔宛如童话遗落的堡垒，哥特式的峻拔、摩尔式的纹饰与文艺复兴的典雅在其石壁上奇妙共生。虽因修葺不得入内，其沉默的轮廓已诉尽昔日荣光。

与贝伦塔呼应的航海纪念碑则如一艘蓄势待发的石船，直指大洋深处。碑体浮雕上，恩里克王子手持帆船模型傲立船首，身后航海先驱们的披风在河风中猎猎飞扬，恰似凝固的史诗。仰观群像，东坡“浪淘尽，千古风流人物”的浩叹自然涌上心头——风流淘尽，而石像承载的开拓精神却如灯塔长明。

步行几分钟，贝伦双马雕塑腾跃于绿荫碧波之间，其昂扬之姿似要挣脱大理石的束缚。不远处热罗尼莫斯修道院的曼努埃尔式建筑则如石质花边般繁复层叠，始建于1501年，百年方成，每一道石雕都浸透了航海黄金时代的富饶与虔诚。修道院侧对面的Pastéis de Belém蛋挞店飘来甜香。1837年传承至今的秘方在唇齿间化开，百年酥皮叠着蛋浆温润的沧桑。

满口余香中跳上里斯本标志性的黄色电车，车身摇晃着爬过陡峭的卵石街道。两旁彩屋如积木般层叠错落，车轨的哐当声仿佛是古城的心跳。电车蜿蜒而上，圣乔治城堡的雄姿在屋顶之上升起——这座摩尔时代的古老要塞，将山脚下层层叠叠的红瓦白墙尽收眼底。绿树簇拥着斑驳石墙，整个里斯本在蓝天下舒展如一幅浓丽的地中海长卷。

穿行于阿尔法玛老城区，电车与深绿拱门的老建筑擦身而过。阳台上凭栏的女人，墙面上怒放的巨幅花卉壁画——艺术在街角巷陌自由生长，将日常烟火点染成诗行。行至奥古斯塔街，若泽一世策马铜像矗立于灰石基座之上，这位“重建者之王”的目光如炬，凝望着脚下这片在1755年大地震废墟上浴火重生的古老都城。

1732年创立的伯特兰书店静候在街角。作为吉尼斯认证的全球最古老书店，其门楣已承载近三百年智慧尘埃。而店里每一册沉默的书脊，都是里斯本递给世界的请柬，即使不识葡萄牙文，我也毫不犹豫的接受了邀请。

古老的建筑、狭窄的街道、色彩斑斓的墙壁，一一在眼前展现，仿佛一幅流动的历史画卷。“楼阁宜佳客，江山入好诗”，眼前的美景，让人不禁想要吟诗一首，记录下这美好的瞬间。

暮色浸染荣归拱门，最后一缕金晖拂过“荣耀”女神手中的桂枝。回首处，圣胡斯塔升降机钢铁骨架默然矗立。1902年诞生的它，本为便利市民穿行山城，如今却成了游人的专属舞台。

里斯本商业广场的奥古斯塔街矗立着佩德罗四世纪念碑，柱顶为身兼葡王与巴西缔造者（佩德罗一世）的君主雕像。其背景里斯本证券交易所宫，昔日是商界核心，以华丽的摩尔风阿拉伯厅著称。两者及附近喷泉共同构成城市历史文化的核心地标群。

风自大西洋来，掠过罗卡角的灯塔、贝伦区的帆影、老城区的电车轨，最终拂动我手中的书页。陆虽止于此，而海，而路，而人类探索的故事永无尽头。这座用航海者的勇气、重建者的坚韧与诗人的词句垒砌的城市，它本身就是一部向未知敞开的长卷。离去的脚步丈量着卵石古道，心中却已刻下卡蒙斯的箴言——陆地的终结处，恰是永恒传奇的开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