扬仔观点：秤称不出自己的斤两

扬仔

菜市场的电子秤总在嘀嘀作响，三两韭菜五两排骨，小数点后两位都清清楚楚。可人间最糊涂的账，从来不是菜市场算的——是每个人心里那杆秤，称天称地称万物，唯独却称不准自己。

前阵子见着老同事老张，退休后迷上了书法，每次聚会必带作品。宣纸铺开，他先叹气：“唉，还是没入门。”转头就跟服务员说：“小姑娘帮我把这卷轴挂墙上，让大家提提意见。”众人刚夸两句“笔力遒劲”，他立刻补充：“其实我这是融合了颜体的骨、柳体的筋，还加了点启功先生的散淡。”旁边学过十年书法的小李刚要开口，被他老婆用眼神按住——这哪是求意见，分明是等喝彩。

人这东西，自带放大镜和哈哈镜属性。做砸了事，总爱往客观原因上推：“今天天气不好影响发挥”“对方不按套路出牌”；一旦做成点事，立刻把功劳往自己怀里揽：“要不是我力挽狂澜，这事早黄了”。就像打麻将，和了牌是手气好加技术高，点了炮全赖上家喂牌不仗义。

更有意思的是，这杆秤的偏差还特会看人下菜碟。在不如自己的人面前，秤砣悄悄变轻，觉得自己浑身是理；在比自己强的人面前，秤盘突然加重，连呼吸都觉得多余。我见过单位里最敢拍胸脯的小伙，在大领导面前递份文件都手抖；也见过平时唯唯诺诺的大姐，在保洁阿姨面前指点起卫生来一套一套的。

为啥人总看不清自己？说白了，是ego（自我）在作祟。这玩意儿像个调皮的孩子，总爱往自己脸上贴金，还怕别人说半句不好。小时候考了60分，回家说“全班一半人都不及格”；长大了拿三千工资，跟亲戚说“我们公司前景好，年底分红能翻倍”。不是故意撒谎，是潜意识里先给自个儿找了台阶——承认自己普通，比搬砖还累。

但话说回来，完全的自知之明，恐怕是种奢望。就像眼睛看不见自己的后脑勺，人对自己的认知，总得靠别人当镜子。可这镜子也未必靠谱：有人专捡你爱听的说，是哈哈镜；有人见不得你好，是凹面镜；还有人自己都拎不清，照出来歪歪扭扭。前同事小林曾被领导夸“有潜力”，便觉得自己是块璞玉（或：待琢的玉），跳槽时非总监岗不接，结果在家待业半年。后来才知道，那句“有潜力”，领导对每个新人都说过。

也不是所有人都往重了估。小区门口修鞋的老王，手艺好到能把开裂的鳄鱼皮包补得看不出痕迹，却总说自己“就会这点糊口的本事”。有回我夸他是“民间艺术家”，他脸一红：“可不敢当，比我强的师傅多着呢。”这种人不是看不清自己，是把姿态放得低，反倒活得踏实。就像老槐树，从不炫耀年轮，可谁都知道它经历了多少风雨。

其实啊，人这一辈子，就是在跟自己那杆秤较劲。年轻时总觉得秤砣太轻，拼命往上加筹码——学历、职位、存款，恨不得把所有标签都挂在身上，生怕别人看轻了。到了一定年纪才发现，那些外在的东西像泡沫，一戳就破。真正该掂量的，是夜里扪心自问时，能不能对自己说句“活得还算实在”。

菜市场的秤准，是因为它有校准砝码。人心里的秤要准，也得有个参照系：做成事时，想想运气占了几分；搞砸了时，看看自己到底错在哪步。别把旁人的吹捧当圣旨，也别把偶然的失利当判决。就像老木匠做活儿，斧头砍下去准不准，木头最知道；人活得值不值，自己心里那杆秤，终究骗不了自己。

说到底，秤称不出自己的斤两，未必是坏事。太较真了，活得累；太糊涂了，容易摔。不如学着偶尔拎不清，偶尔算明白——该低头时认怂，该抬头时挺胸，日子过得不拧巴，比啥都强。毕竟，这世上最精明的算计，从来不是称准了自己有多少斤两，而是知道，有些分量，压根不用秤来称。

（原载《扬仔观点》公众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