澡后“吨吨”

蓝色多瑙河

　　台风刚过，天空被洗得清透明净，空气里难得地浸满了凉意。早饭后，我提起笼子，准备带家里的“吨吨”——那只蓝白相间的英短，去宠物店洗个澡。自从上次它趁门未关牢溜出去，被意外惊吓得大嚎一场后，它对门外世界便深怀戒惧，视出门为畏途了。

果然，笼子刚一提离地面，“吨吨”便不安地躁动起来。一路之上，“喵呜——喵嗷——”的嚎叫凄厉而响亮，不绝于耳，引得路人纷纷侧目，好奇探看。那叫声里的惊恐太过真切，竟有人误以为是我拾得了流浪猫，我忙不迭解释：“不是的，是我家猫儿，去洗澡哩。”这声音撞在路人疑惑的目光上，又反弹回来，倒像是我自己正被这猫儿的抗拒和无形的尴尬捆缚着往前走。

到了宠物店，“吨吨”更是缩在笼子最深处，将自己团成一个毛茸茸、瑟瑟发抖的蓝白毛球，任我们如何温言哄劝，爪子死死扒住笼底，终不肯探身出来。店员姑娘无奈，只得先隔着笼子缝隙，小心翼翼地给它修剪那灰蓝色脚爪上尖锐的指甲，再手执细梳，一点点梳理它因紧张而微微炸起的毛发。待到准备冲水洗澡之时，它更是挣扎抵触，惊恐万状；温热的水流触及皮毛的瞬间，它身体猛地一缩，叫声又颤又急，水珠四溅。几番耐心周折，安抚与清洁并行，它紧绷的神经才终于在水流的抚慰和姑娘轻柔的手法下，一点点松弛下来。

待到被姑娘用大毛巾包裹着抱出洗浴池，吹风机暖风拂过，奇迹便发生了。方才还狼狈抗拒的小家伙，此刻全然换了气象：一身蓝白相间的毛发被彻底唤醒，蓬松得像两朵刚出岫的云——灰蓝色的区块如同晕染开的古典水墨，深沉而柔和，均匀地覆盖在背脊、头顶和尾巴；而那大片大片的雪白，则从胸腹、四肢和脸颊处纯净地蔓延开来，如初雪般蓬松柔软，泛着珍珠般温润的光泽。湿漉漉时的纠结与惊恐荡然无存，此刻每一根毛发都吸饱了温暖的气息，柔顺分明地舒展开，干净得仿佛从未沾染过尘埃。它温顺地卧在姑娘臂弯里，蓝灰与雪白交织的毛色在灯光下界限分明，更显出一种瓷器般细腻的质感。那圆溜溜的大眼睛也彻底褪去了惊恐，蒙着一层水洗后的清亮，瞳孔是澄澈的琥珀色，映着顶灯，仿佛含着两汪小小的星湖，慵懒又无辜地眨动着。粉嫩的鼻头和同样粉嫩的脚爪从蓬松的毛丛中探出，指甲修剪得圆润妥帖，更衬得它憨态可掬。眼前这焕然一新的小生命，纯净得叫人屏息，温顺得让人心尖发颤——即使片刻前它还那样奋力挣扎，此刻却只安然伏着，那身蓬松、洁净、蓝白分明的皮毛，便如一种无声而强大的召唤，让人忍不住要伸出手去，指尖轻轻陷入那云朵般的柔软深处。一股暖烘烘、带着沐浴露清香的暖意便顺着指尖流回心底，看着它这判若两猫的乖巧模样，一种纯粹的、几乎要满溢出来的欢喜，早已不知不觉间在胸中弥漫开来，嘴角也不由自主地向上弯起。这澡后的“吨吨”，模样真是可爱极了，让人忍不住心生欢喜，只想把它揉进怀里。

我忍不住地抱了一下“吨吨”。它竟出奇地安静下来，身子温温软软的，带着好闻的香气，伏在我怀中，犹如一团刚烘烤过的、蓝白相间的暖云栖落。

人世间为洁净所付的挣扎代价，到头来竟如此奇妙地沉淀为生命本身焕然一新的温柔。吹风机的暖风里，它半眯着眼，喉咙里发出满足的细微呼噜声，水珠早已蒸发，仿佛连方才那点惊惶的余烬也一并洗去了。它偶尔歪头，不经意瞥见镜中那个蓝是蓝、白是白、蓬松干净的自己，那神态，竟似在默然认领这份意外得来的崭新与安宁。

此时再看它，才明白那一路的嚎叫与挣扎，原来只是生命交付于一场必要蜕变前的短暂踟蹰；澡后“吨吨”之美，并非仅仅皮毛的洁净——那蓝白分明、蓬松柔软的模样，是浮尘尽去后灵魂重新显露的澄澈底色，柔柔地卧在臂弯中，如一团初霁的云，无声地融化着人心角落里的尘灰与烦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