鸿雁的美篇

鸿雁

母亲的户口本

母亲不在了，我跟兄弟姐妹去当地的派出所把母亲的户口注销了，从此，天上人间各自安好。

母亲不在的这一年多里，我心如夜宿人，漫无目的的漂泊，没有目的地，也无视眼前的风景，而日子却在缄默中慢慢划过。突然惊觉，我都已年过半百了。回想过往，好像所有的回忆都已随风飘去，余下的日子仿佛像一本掉了页的皇历。

母亲常说，人一辈子，喜悦、欢乐总是短暂的，只有悲伤、思念才会伴随我们一生。的确，这十多年来，我经历了公婆的突然离世、经历了爱人的突然病残、经历了母亲的寿终正寝。好像生活就在不断地离别、离别。

诚然，人生的每一个阶段，都有悲欢离合。孩童时期，月亮是童话故事、青年时期，月亮是恋人眼中的爱情、中年时期，月亮是异乡游子的乡愁。年过半百，才知道，月亮是上帝对人类的精神慰藉。

母亲节的那天，刚被雨洗涤过的天空，清亮、干净、深蓝。母亲门前的菜园里，一片片的叶子，被雨水滋润后，格外翠绿，叶片上还没有滑落的雨珠，圆滚滚的，落入视线。

我跟二姐商量，想把母亲的一些旧物翻出来晒晒。本来，母亲离开的时候，我们是想着把这些旧物扔掉的，但大姐不舍，她说放在那里总是一个念想。

母亲平常很节俭，除了几件日常喜欢穿的衣服，再就是一个很少打开的木箱子，这个箱子是母亲出嫁时，从娘家带过来的，到如今也该算是文物了吧。

箱子很陈旧，钥匙孔都生锈了。我们研究了很久，才打开了它。

里面有一些旧照片：一个记账的小本子，一把同样陈旧的钥匙，我们拿着钥匙试着插进箱子的锁孔，可怎么也插不进去。我对二姐说，这难道是母亲银行保险箱的钥匙？一直在哭哭啼啼的二姐，听见我这样说，总算停止了哭泣。

我们继续在箱子里翻找着，有没用完的毛线团，有刺绣的虎头鞋、虎头帽，还有一只用黄色绸缎绣的小老虎。母亲未出嫁前，是大户人家的小姐，上过私塾，刺绣在当地也算小有名气。绣得栩栩如生的小老虎，有两只脚丫都磨破了，它不知陪伴了几个孩子的童年时光。

母亲与父亲是自由恋爱结婚，在他们那个时代算是非常超前的举动。父亲上学的路上，要经过母亲家门前。父亲放学的时候，母亲会在窗口窥视，一来二去他们就那样认识了。后来，母亲每每讲起这段往事，满心满眼都是幸福的样子。

说起父亲上学，还得感谢我的太爷爷，太爷爷是有学问的人，他说无论哪个朝代，读书都是有用的。

母亲出嫁的那天，我的大姨见我父亲家里穷，直接要把母亲拉回去，她还对我父亲说，她们家拴马的屋都比父亲家里的房子大，可母亲非要嫁给穷得叮当响的父亲。

嫁给父亲后的母亲，完全丢弃了大家小姐的姿态，学会了洗衣做饭，照顾老人孩子。更重要的是，还学会了种地。从我记事起，母亲的菜地总是长势喜人，每天的餐桌上，总会有不同的瓜果蔬菜。母亲是智慧的，她常说，没有贫瘠的土地，只有懒惰的人。

母亲的女工在我们当地也是小有名气，小时候，我们的衣服、鞋子都是母亲亲自缝制的。只有春节的时候，才请裁缝到家里给每个孩子做一身新衣服。

二姐从进屋的那一刻起，一直在哽咽，根本停不下来。我拿着那只黄色绸缎绣的老虎端详了很久，想找回我童年与这只刺绣老虎相伴的日子。可物是人非，那些快乐的时光永远定格在母亲离世的那一天了。

二姐继续在旧箱子里翻找着。突然，二姐的哽咽变成了大声哭泣。我忙问，怎么了？二姐默默递给我一个已经泛黄的小册子，我打开发现，这是一个旧的户口本。

刚开始，户口本上有父亲、母亲、兄弟姐妹还有我。后来，父亲去世了，兄弟姐妹相继成家立业，也各自分出去了。 生育了七个孩子的母亲，如今户口本上却只有母亲一个人的名字。我举着户口本，眼泪像断线的珠子，怎么也控制不住地往下掉。

眼前总浮现一家人围着桌子吃饭的样子、夏夜乘凉父母给我们摇扇子的样子、冬夜围着火炉听父母讲故事的样子、遇到下雨的天气一家老小全体出动捕鱼抓虾的样子。

由此，我想起了我跟爱人的户口本。以前公婆在时，我是公婆的儿媳，后来公婆不在了，我是爱人的配偶。有了孩子后，我是孩子的母亲，后来孩子上学、出嫁，户口本上又剩下我跟爱人俩。或许，每个家庭的户口本上，都是这样的吧，边走边聚，又边走边散。

天黑后，二姐提议在母亲屋子里住一个晚上。我同意了，或许，这是我这一辈子与母亲朝夕相处的最后一个晚上了。

晚饭是二姐做的。望着二姐做饭时的背影，想起母亲给我们做饭时的样子，忍不住又落泪了。

晚饭后，站在母亲生活过的院子里，一轮明月高挂天空，我不敢轻易抬头看月亮，我怕我的眼泪会成为一轮湿漉漉的月亮，被天堂的父母看见我的悲伤。

二姐不懂这些，她说，以前母亲说月亮美的时候，她会说月亮年年都有，哪有那么美。其实，我知道，那是母亲想父亲了。今晚的这轮明月，母亲再也不会站在院子里苦想天堂的父亲了。

人生，有些时候，有些遇见，不得不各安天涯。

父母都不在的岁月里，我们只有将悲伤过尽，才可以重拾欢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