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p class="ql-block" style="text-align:center;">美篇号:6921215</p><p class="ql-block" style="text-align:center;">图/网络、文/野狼</p><p class="ql-block" style="text-align:center;">音乐:《城南花已开》</p> <p class="ql-block ql-indent-1">1981年的梅雨季节,我总对着桌角那枚褪色的蓝布纽扣发呆。它来自一件洗得发白的的确良衬衫,是当年备战高考的我常穿的。那时重度贫血缠上了我,药罐子成了不离手的物件。</p><p class="ql-block ql-indent-1">灶房里,母亲端来第三碗汤药时,木甑子里的玉米糊糊正冒热气。"再喝三天去县医院复查。"她擦手的围裙袖口磨出毛边,蹭过我手背像刚割的麦茬。父亲蹲在门槛上抽旱烟,烟杆磕着青石板,火星映着他颧骨上的褐色疤痕。药味混着玉米糊香飘来,县医院那张印着"重度贫血"的化验单总在眼前晃,鲜红的印章沉甸甸压在心上。</p><p class="ql-block ql-indent-1">我既怕考试结果,又盼着结果。政治课本的黑体字像泥鳅般滑走,英语单词"ambulance"隔夜就模糊。只有生物课本的人体器官图记得牢——15岁在乡卫生院,我亲眼见刘医生用听诊器救活包二娃,他胸前的红十字在煤油灯下发亮,我攥着衣角想,将来也要穿白大褂,让头晕的人不再摇晃。</p><p class="ql-block ql-indent-1">高考最后一门结束,我把准考证藏进砖缝。夕阳把操场水洼染成橘红,班长抱着篮球问我估分,我蹲在双杠下数蚂蚁,闷声说:"340分左右吧。"看他们跑向冰棍摊,冰棒纸飘过铁丝网像只白蝴蝶。回家时头晕犯了,扶着泡桐树干喘气,树皮纹路在掌心硌出深印。</p> <p class="ql-block ql-indent-1">等待的日子像泡了水的棉絮,又沉又胀。分数公布那天,红榜人潮退去后,我最终找到了自己的名字:341分。捏着成绩单往家走,鞋底碾过烫石子,脚底板发麻。我觉得升学无望,每天天不亮就去十多里远的山上砍柴,露水打湿裤脚贴在腿上。一次在半山腰晕倒,额头磕在石头上,醒来见山茶花落在衣襟,殷红花瓣沾着血珠,比供销社的胭脂还艳。母亲用灶心土敷我伤口时,父亲在堂屋搓草绳,草屑粘在他花白鬓角像落了霜。</p><p class="ql-block ql-indent-1">那天夜里的梦,到现在都记得分毫不差。我背着母亲连夜缝的帆布包,里面是借来的《人体解剖学》,书页里夹着刘医生送我的听诊器草图——那是他用红蓝铅笔在处方纸背面画的,我一直当宝贝似的夹着。梦里的山路总也走不完,黄泥土路上的车辙积着雨水,倒映着忽明忽暗的云。翻过第七座山时,裤脚被荆棘勾住,低头解绳子的瞬间,眼前突然铺开一条大河。</p><p class="ql-block ql-indent-1">河水清得能数清水底的卵石:红的像玛瑙,白的像糯米团子,还有块带黑纹的,活像父亲烟杆上的花纹。我刚蹲下身要脱鞋,就觉帆布包轻了不少,打开一看,里面的医书变成了《教育学》,封面上的烫金大字在太阳底下晃得人睁不开眼。这时候河对岸突然传来上课铃声,叮叮当当的,惊得水面一圈圈涟漪荡开去。</p><p class="ql-block ql-indent-1">鸡叫第二遍时我猛地坐起来,额头上全是冷汗。摸黑想去灶房找水喝,脚刚落地就踢到个硬东西——是那副已经破裂的眼镜。母亲总说这眼镜度数不够,看东西发飘,可我总爱戴着它看那借来的卫校招生简章,看"万县卫生学校"六个字被镜片折射成模糊的光斑。那天夜里我摩挲着镜片上的裂纹,忽然觉得它像极了梦里河面上的波光,指尖蹭过,沾着层薄薄的霉灰。</p> <p class="ql-block ql-indent-1">几日后的清晨,邮递员的自行车在泥泞里打滑的声音,比村里的广播喇叭还要响亮。我正在菜园里拔草,指甲缝里塞满湿泥,就听见父亲在院坝里喊我,声音抖得厉害。那张牛皮纸信封上印着"四川省忠县师范学校",在雨雾里微微发潮,我用袖子擦了三遍,才看清落款处的红色印章。</p><p class="ql-block ql-indent-1">母亲把通知书捂在胸口跑进跑出,灶上的铁锅烧得通红也忘了添水。父亲从墙缝里摸出个蓝布包,层层打开后,露出几张皱巴巴的毛票,加起来刚够一张去忠县师范学校的车票。"师范好,全免费,还管饭。"他把钱塞进我手里,掌心的老茧硌得我指头发麻。</p><p class="ql-block ql-indent-1">摩挲着信封边缘,忽然想起小学三年级的那天。班主任项老师把我叫到办公室,指着小黑板上"人民教师"四个字问我长大想做什么。窗外的泡桐树正落着花,白色的花瓣飘在他蓝布衫的肩头。我说想让像我一样总写错字的孩子,都能认得黑板上的字。他笑起来的时候,眼角的皱纹里像盛着阳光。</p><p class="ql-block ql-indent-1">晚饭时,我把《人体解剖学》放进樟木箱底层,上面压着母亲连夜赶制的新布鞋。药罐里的苦涩还残留在舌尖,心里某个发潮的角落,却像被晒过的棉被一样渐渐蓬松起来。屋檐下的雨滴顺着瓦当连成线,在青石板上敲出单调的节奏,倒像是谁在轻轻翻着一本没有字的书。</p> <p class="ql-block ql-indent-1">后来在师范的日子里,我常想起那个梦。站在讲台上教学生认"ambulance"时,总会想起当年头晕眼花的自己;批改作业见着错字,就想起项老师肩头的泡桐花。1983年9月我第一次领到见习期工资,买了副新眼镜,却总把那副带裂纹的旧眼镜放在教案本里,备课累了就摸一摸。</p><p class="ql-block ql-indent-1">2014年7月,我被区教委借用负责指导人事档案整理工作。翻到自己早年的档案袋时,发现里面夹着一张泛黄的体检表,是当年报考万县卫校时的存档——备注栏里用红钢笔写着:视力不合格,不予录取。</p><p class="ql-block ql-indent-1">如今退休两年,整理旧物时又翻出了这副眼镜。当年给学生讲"梦想"这个词时,我总会摘下它擦一擦。镜片上的裂纹依然清晰,可透过它看见的世界,却比当年那本解剖学图谱还要真切——就像那条我真真切切梦过的河,看似改了流向,终究把我送到了该去的地方。</p> <p class="ql-block">获奖感言:</p><p class="ql-block ql-indent-1">能在这场关于青春的文字盛宴中获奖,心中满是温暖与感激。特别感谢凝儿主持人,是您以细腻的笔触勾勒出青春的轮廓,用“仓促翻过的诗集”这一温柔意象,让我们得以在文字里重温那些炽热又遗憾的瞬间。更要感谢圈子管理员重庆依然老师,是你们的精心统筹与细致评审,让每一篇青春故事都被妥善安放,让这场跨越时光的回望如此圆满。这份认可,是对我们笔下青春的珍视,更会化作继续书写的力量。愿我们永远保留对青春的赤诚,在文字里重逢那些闪亮的日子(一等奖)。</p><p class="ql-block ql-indent-1">2025-07-28于石柱冷水良栖别院</p> 欢迎老师雅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