温一壶月光下酒

何勇

檐角的丝瓜藤，今晨又抽了半尺新条。卷须上悬着颗露水珠，颤悠悠的，像支没写完的短笺，风一吹就晃荡，偏不掉下来。

昨夜的月光该是凉的，阶前青苔吸足了清辉，踩上去滑溜溜的，像踩着匹浸了水的绵绸。

案头的茶盏还温着，昨夜与月对酌的残茶，竟生了层薄薄的白霜。这霜也有趣，不往冷处去，偏恋着余温，像些不肯散去的念想。记得少年时在乡下，祖母总说：“月光是有重量的，你看那稻穗弯的腰，都是被月光压的。”那时不信，如今对着满院清辉，倒真觉出几分沉甸甸的温柔。

墙角的昙花，今早见着时瓣儿已卷了。残瓣落在青砖上，白得透亮，像谁不小心碰掉的云絮。倒也不恼，花这东西，开时拼尽全力，谢时也落得干脆，比人活得明白。就像檐下的风铃，风来便叮叮当当地唱，风停了，就安安静静歇着，从不去想有没有人听。

早起煎茶，陶壶坐在炭炉上，水“咕嘟咕嘟”冒起小泡。去年的雨前茶，今晨的山泉水，壶是祖父留下的，用了几十年，壶底积着层厚茶垢，黑黢黢的，倒透着股实在。

暮色漫进院子时，去收衣裳。衣裳晾了一天，摸上去暖烘烘的，阳光的味道钻进鼻子里，让人想打喷嚏。邻家阿婆送的桂花糕放在竹篮里，甜香混着晚风飘过来，慢悠悠的，倒把时光也拖慢了。

坐在檐下喝茶，看丝瓜藤一点点往上爬。忽然明白，日子哪用得着急呢？就像这藤，不慌不忙绕着竹竿转，该开花时开花，该结果时结果。人也一样，踏踏实实走着，该来的，总会来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