传家宝 ‍纪念“最可爱的人”--父亲 ‍ ‍

沪上闲人

<p class="ql-block">美篇号 246459991</p><p class="ql-block"><br></p><p class="ql-block">我们家的“传家宝”被母亲用一个上锁的小木箱装着,放在壁柜里。箱子虽然简陋,却是父亲亲手制作,里面装着他的旧军装。</p><p class="ql-block">磨破的衣领,军衣和棉服上洗不去的油垢和汗渍,还有燃烧弹留下的烧痕,以及军衣右袖上粘着的血迹,真实地记录着父亲70多年前在炮火连天的朝鲜战场中的艰苦与凶险。这是父辈们保家卫国、英勇杀敌的真实写照,也是父亲参加第五次战役留下的荣耀,象征着志愿军精神。</p> <p class="ql-block">父亲于1949年在重庆武隆白马山加入中国人民解放军47军141师423团1营3连。连长郝忠云(注)是著名的战斗英雄。父亲先随部队在永州,后转战湘西剿匪。那里山高林密,匪患猖獗,土匪熟悉地形,常藏身于幽深的岩洞。</p><p class="ql-block">一次在沅陵的深山剿匪时,父亲所在的班奉命搜索一个山洞。洞内寂静漆黑,石壁湿滑,偶尔传来滴水声。父亲他们猫着腰,小心翼翼往前挪着,突然,砰的一声闷响——土匪开火了!父亲个子矮,子弹擦着他的头皮而过,身后的战友应声倒下。</p><p class="ql-block">1951年3月,父亲随部入朝作战,参加了著名的天德山保卫战。其中两次一线作战,两次负轻伤。一次是月夜山,另一次是上浦防东山(老秃山)争夺战。</p> <p class="ql-block">夜月山最靠近敌人的铁路补给线,双方争夺激烈。一次争夺战斗中,身为组长的父亲手持爆破筒,带着两名战友,冒着敌人的机枪扫射,灵活走位,子弹打穿他腰间的水壶,受了伤,却浑然不觉。在战友的掩护下,他凭借机智勇敢炸毁了敌人的地堡,荣立二等战功,并加入了中国新民主主义青年团(后改名为中国共产主义青年团)。 </p><p class="ql-block"> 天德山保卫战,为配合开城谈判,战斗打打停停,有时为了争夺谈判主动权,双方你来我往打得十分激烈。争夺老秃山,已是营长的郝忠云带领一营担任主攻,他原来的三连最先攻上山头。战斗十分惨烈,山坡、壕沟里到处是尸体,硝烟中夹着血腥味。战士们都杀红了眼,敌人反扑时,弹药供不上,一名由湘西土匪改造过来的副班长用爆破筒与敌人同归于尽。以顽强的意志,用他们的血肉之躯,夺回了主峰,并守住阵地。久攻不下,凶残的敌人施放毒气弹,刺鼻的硫磺味令人窒息,父亲他们就用水壶里的水把毛巾打湿,捂住鼻子躲进坑道,毒烟过后又冲出坑道与敌人继续战斗。</p><p class="ql-block">坚守过程中,为了减少牺牲,他们不断完善坑道,挖出休息室,厕所等。折来松枝铺在地上当褥子,寒夜里烧松枝烤火。由于白天有敌机和大炮的封锁,晚上施放照明弹,后勤补给困难,他们在坑道里待着,缺吃少喝,长期营养不良,父亲和许多战友都患上夜盲症,俗称"“鸡宿眼”,也是用松树枝煮水喝,才好转。战后,他们营被授予“老秃山功臣营”的光荣称号。</p><p class="ql-block">天德山保卫战的残酷对父亲是那样刻骨铭心,晚年中风后,常常会发脾气,脖子一挺,脸涨得通红:“我怎么啦?我打仗,立功,入团。”弥留之际,还在告诉:“我这辈子呀,就是打仗,立功,入团。”</p> <p class="ql-block">记得“风烟滚滚唱英雄。。。”这首歌吗?它是电影《英雄儿女》的主题曲,这部电影就是取材于天德山保卫战,据说,电影中主角王成的原型来自他们连。</p><p class="ql-block">朝鲜停战后,父亲他们参与了朝鲜的战后恢复,帮助老百姓重建家园,同甘共苦,建立了深厚的友谊,冬天里为救落水女孩而牺牲,著名的国际共产主义战士罗盛教就是出自他们师的侦查分队。父亲还学会了朝鲜语,朝鲜歌,如《春耕谣》等,因他的文娱天赋被调到师部文工团,吹拉弹唱,说快书,演相声。后来是工作单位的文艺骨干,并影响了我们几姊妹。</p><p class="ql-block">1956年,父亲转业来到湖南地质局,成了家,有了我们几个孩子。我不知道何时第一次见到这旧军服。小时候,只记得家里墙上挂着两个相框,里面大多是父亲抗美援朝的照片——有单独的,有与战友合照的,有挂纪念章的,有挎苏式冲锋枪的,还有拉手风琴的……。那个年代条件艰苦,地质队找矿经常搬家。每次搬新家,父亲都会把包裹好的相框取出,小心翼翼地挂在墙上。后来,几个孩子长大,忍不住拆开相框,取出照片仔细观看。你拿一张,我拿一张,照片越来越少。我读高中时,就只剩下一个相框。有一次飘雨,挂在窗边的镜框被雨水淋湿,照片受潮粘在玻璃上。我不懂事,用手去揭,结果全弄坏了。父亲气得直叹气,我则悔恨不已。现在想来,依然不能原谅自己。</p> <p class="ql-block">不久后,我看到父亲在门口忙碌,地上摆着废木板和工具,他正量着、画着。我没在意。父亲总喜欢动手做些实用的小物件:他把一截截大竹子劈开,锯成小块,修平后,用烧红的粗铁丝在上面烫出一个个眼,涂上油漆,再用砂纸磨光,做成骨牌;他还用薄木板做了一个卷烟器,垫上白纸放入手切的烟丝,一推小棒做成烟卷。戴上老花镜,把两个用旧了的铝锅锯开,敲敲打打,拼接成一个新的锅,再用焊锡焊上。</p><p class="ql-block">那天放学回家,门口放着一个长约50厘米的木箱,做工粗糙但厚实,盖板上有活页和锁扣。只见父亲正在打开临窗桌子锁住的抽屉,取出里面的珍藏:解放华中南纪念章、湘西剿匪纪念章、军功章,还有两片半月形铜板——那是调入师部文工团的纪念品。而军服就放在他身后的床上。父亲见我满是惊讶,便给我讲起它们的来历。那是我第一次看到他打开这身军服,给我讲起他的故事。他挥着手,眼里闪着光,语气铿锵有力,深深感染了我。崇敬之情油然而生,个子不高的父亲在我眼前突然变得高大起来。对越自卫反击战时,我义无反顾地报名献血,脑海里也闪现着父亲此时的高大形象。父亲把这些都装在小箱子里上锁,放在床底下,回野外分队前专门嘱咐母亲:别让我们几个去碰那个箱子。母亲嗔怪着回应:娃儿们的事你不操心,就担心你那“打仗,立功,入团”的证据,放心,不会有人动的!</p> <p class="ql-block">很快,我毕业下乡,走向社会,再也没有见过这个箱子。1993年,父亲所在的地质队搬到城里,住进单位自建的多层房。后来,我又为父母在单位街道对面买了一套电梯房,52平米的老房子就空在那里。多少年也没人提起它,似乎大家都忘记还有这个箱子。</p><p class="ql-block"> 2009年,81岁的父亲去世。妹妹告诉我,母亲常去老房子,一次她和母亲从床下搬出这个小箱子。打开一看,父亲放的东西还在里面,用牛皮纸包着。衣服没有发霉,母亲晒过好几回了。“她这样会出事的!”妹妹忧心仲仲。我仿佛看见母亲飘着白发,佝偻着背过马路的样子,她还有白内障呢!于是就把箱子放到新房。母亲在思念父亲。当年母亲看到父亲戴着功勋章的照片才愿意出嫁。只身从重庆来到湖南与父亲养育了我们几个。含辛茹苦,磕磕碰碰,但先苦后甜的生活让她欣慰满足,越来越思念与他风风雨雨几十年的父亲。带她出去唱卡拉OK,满脸的皱纹笑成一堆括弧,夸赞我们几个继承了父亲的文艺细胞,还说弟弟的嗓音最像父亲;回来探亲,我用笛子为母亲唱歌伴奏,她会突然来一句:这首歌不如你爸吹得好。</p> <p class="ql-block">父亲去世十年后,回去过春节,拄着拐杖的母亲让我打开那个箱子,问怎么处理。我看到这些小遗物装在一个旧铝饭盒内,衣服已经用塑料袋包装,外面用绳子打成十字架绑着。矮我一截的老母正瞪着浑浊的眼睛望着我,布满皱纹的脸上充满某种期待。我心头一热:“我和弟弟都不在跟前,小的遗物四家各分一件,军服就先留在您这吧。”知道母亲担心我们不要这些。其实,我已经想好,母亲百年之后,会把这套军服留在我们家,作为传家宝。</p><p class="ql-block"> 父亲的军装或许不能永存,但他的英雄气概永存!志愿军精神永存!它流淌在我们的血液里,提醒我们:今天的和平,是无数像父亲这样的人,用生命换来的。这份精神,才是真正的传家宝。它不会锁在箱子里,而是刻在心上,代代相传。</p> <p class="ql-block">注:连长郝忠云离休前是解放军第一军副军长,少将军衔。</p><p class="ql-block">‍两张地势图片来自网络</p>