此身非我身

萤火虫

<p class="ql-block"><span style="color:rgb(176, 79, 187);">作者按:近日重温古龙大师作品:《三少爷的剑》,念风尘碌碌,不知如何之日,亦不知此身是谁?因感而歌之曰:</span></p><p class="ql-block"><span style="color:rgb(176, 79, 187);">青锋蚀骨三十年, 夜夜龙吟匣底寒。 </span></p><p class="ql-block"><span style="color:rgb(176, 79, 187);">曾斩昆仑万仞雪, 今量市井几文钱? </span></p><p class="ql-block"><span style="color:rgb(176, 79, 187);">酒渍浸透英雄志, 尘烟锈尽少年颜。 </span></p><p class="ql-block"><span style="color:rgb(176, 79, 187);">残光冷照菱花镜, 谁解匣中彻夜叹? </span></p> <p class="ql-block"><br></p><p class="ql-block"><span style="color:rgb(176, 79, 187);"> 晨起刷牙时,镜中人嘴角沾着牙膏沫,鬓角的白发在晨光中格外刺眼。这具躯体里住着的究竟是谁?是当年那个在金陵城头一剑光寒十九州的谢晓峰,还是如今这个连超市打折鸡蛋都要算计的落魄阿吉?</span></p><p class="ql-block"><span style="color:rgb(176, 79, 187);"> 剑锈了。不是那种被江湖风雨侵蚀的锈,而是一种缓慢的、渗透的锈,从剑尖爬到剑柄,像极了我们被生活慢慢蚕食的样子。谢晓峰当年把剑扔进铸剑炉时,可曾想过这把剑会在某个寻常的清晨,躺在某个寻常人家的杂物间里,与断了腿的老花镜、过期的杂志作伴?</span></p><p class="ql-block"><span style="color:rgb(176, 79, 187);"> 走出家门,又是另一个江湖。</span></p><p class="ql-block"><span style="color:rgb(176, 79, 187);"> 那个西装革履的男人,领带歪斜如断剑。他的包里塞着未完成的工作提醒表、上月的水电费账单、医院体检单上标红的“建议复查”。三十年前,他也曾幻想自己是快意恩仇的侠客,如今他的江湖是规律的单位与家庭之间的两点一线,他的剑是一张工牌。我们何尝不是如此?年轻时,谁不曾自命不凡?谁不觉得自己能一剑光寒十九洲?可人到中年,剑锈了,人钝了,才发现自己不过是个"阿吉"——在房贷、职场、家庭的重压下,连拔剑的力气都没了。</span></p><p class="ql-block"><span style="color:rgb(176, 79, 187);"> 深夜的卧室里,她刷着购物网站,他盯着股票走势,两个屏幕的光在黑暗中各自明灭。婚姻像把生锈的锁,明明已经卡死,却还要装作完好如初。班主任发来消息,说孩子在作文里写“我的爸爸是个英雄”,看得我喉头发紧——他不知道他的英雄爸爸,昨天刚在单位会议上被当众羞辱,却连辞职的勇气都没有。现代人的痛苦,不再是生死相搏,而是慢性窒息。朝七晚九的工作是剑,业绩指标是剑,房贷是剑,连猜忌与疏离都是剑。我们被逼着出剑,却不知剑锋所指,到底是敌人,还是自己的影子?</span></p><p class="ql-block"><span style="color:rgb(176, 79, 187);"> 菜市场的鱼腥味扑面而来,卖鱼的大婶照例往我的塑料袋里多塞了两根蔫黄的葱。 “老板今天气色真好啊”,她笑得殷勤,眼角的皱纹里藏着市井的精明。我知道,明天她就会用同样的笑容,把死鱼混在活鱼里卖给另一个“老板”。这让我想起庄子说的“泉涸,鱼相与处于陆”,我们这些尘世之人,何尝不是相濡以沫的鱼?</span></p><p class="ql-block"><span style="color:rgb(176, 79, 187);"> 我们都在逃。谢晓峰逃出神剑山庄,逃出“天下第一剑”的名号,逃到最脏的街角当个醉汉阿吉。可江湖是什么?是你越想逃,它越要追上来,踩住你的影子冷笑。有人逃离北上广,回到小县城,却发现县城的房价也在涨,熟人的眼光比老板的更毒;有人逃离婚姻,却在深夜的酒局上发现,孤独比争吵更难熬;有人逃离理想,安慰自己“平凡可贵”,可午夜梦回时,心里那把锈剑仍在隐隐作痛。李白说“人生在世不称意,明朝散发弄扁舟”,可如今想泛舟要提前预约,想登山要买保险,连借酒消愁的酒都掺着三分水七分愁。</span></p><p class="ql-block"><span style="color:rgb(176, 79, 187);"> 生活最残忍的,不是它让你疼,而是它让你钝。谢晓峰曾经一剑光寒十九洲,可后来他发现,真正的痛苦不是败,而是不得不胜。就像我们,不是无路可走,而是每条路都标好了价码——你按部就班地走,灵魂却一寸寸矮下去,矮成办公桌上积灰的工牌。我们习惯了钝痛:习惯了凌晨两点改方案,习惯了在孩子的家长会上偷偷回工作消息,习惯了父母电话里的咳嗽声,却只能说一句“记得吃药”。疼吗?疼,但疼久了,就钝了。钝到有一天,你发现自己连哭都不会了。</span></p><p class="ql-block"><span style="color:rgb(176, 79, 187);"> 但总有些瞬间,锈剑也会震颤。可能是深夜返家时,便利店的热包子糊了眼镜,白气蒸腾里突然想起年少轻狂;可能是孩子把奖状贴在你从未注意的墙上;可能是某天黄昏站在天桥上,看着车流如剑,突然想问:我到底活成了谁?这些瞬间,剑鞘里的锈屑簌簌落下,露出一点冷铁的本色。谢晓峰最终悟了——剑道的至高境界,不是杀人,而是不杀。人生的至高境界,或许也不是功成名就,而是与自己的和解。</span></p><p class="ql-block"><span style="color:rgb(176, 79, 187);"> 苏轼被贬黄州时写:“长恨此身非我有,何时忘却营营。”我们恨的,何尝不是这副身躯早已支离破碎?它属于领导的安排,属于银行的房贷,属于孩子的补习班,属于父母的体检报告。我们像谢晓峰一样,被江湖推着走,连握剑的姿势都忘了。 </span></p><p class="ql-block"><span style="color:rgb(176, 79, 187);"> 古龙说:“人在江湖,身不由己。”可如今的江湖,连"身不由己"都成了奢侈。大多数人连选择的资格都没有,只能被时代的洪流裹挟着,跌跌撞撞地往前爬。</span></p><p class="ql-block"><span style="color:rgb(176, 79, 187);"> 可剑客的骨头不会锈。当三少爷用锈剑劈柴时,那“咔嚓”一声,比当年斩断名剑"秋鱼"更清脆。我们若能对着生活劈出这样一刀——在功劳被抢时笑骂,在房贷压顶时哼曲,在理想葬礼上偷藏一颗糖——便是练成了真正的“第十五剑”。加缪说:“人生的意义,在于承担无意义的勇气。”谢晓峰的意义,不在于他是天下第一剑,而在于他敢不做这个“天下第一”。我们的意义,也不在于功成名就,而在于认清生活的真相后,依然能对酒当歌,笑骂一句:“去他妈的江湖!”</span></p><p class="ql-block"><span style="color:rgb(176, 79, 187);"> 夜深了,雨丝织就的灯火中,那把锈剑仍在角落低吟。它不再渴求出鞘的荣光,只等待某个清晨,被主人重新握在手中——不是为斩断什么,只是证明:锋芒虽锈,剑魂未死。</span></p>