心寄云山

木秀于林

“风似手在轻轻滑过满沟与壑的额，长则是情怀融融展不扯眉间的锁”。人到中年，身子如同沉在生活的泥淖之中，一种压力感时常让人喘不过气来。工作日里业务文件会议纷至沓来，休息日里又要处理一头雾水的家庭琐事。终于有了假期，老人旧病未除又添新疾，药盒也该换了，医院也该去了，孩子新的人生规划也该提上日程了……日子便是如此，被责任撕扯成碎片，竟再难拼合出一块属于自己的整片光阴。

然而，每每为诸般缠绕凝结，心难沉静之时，便出门随意走走，或看看云吹吹风，或拍拍草树嗅嗅花香，或于山间听潺潺流水啾啾鸟鸣。若是不得外出，便随机从书架上抽取一本书，或正襟危坐，或横躺斜卧，透过双眸让神思游走于字里行间，不多时便会沉浸其中。有时会遇上雨天，窗玻璃上，横斜滑落的雨痕竟如泪痕般流淌，模糊了远近的灯火。这时，我竟不由痴痴地想起那些半床花影、一枕松风的美好时光。古人所谓“云自无心水自闲”之境，恰似一道微光，悄然照进这现实生活的幽暗缝隙里——虽不能至，却已足够抚慰灵魂的干渴。

我不懂养花，却喜欢赏它们的明媚鲜妍。有时，趁着暮色渐沉，或者雨后初晴，我竟也拿着手机，偷闲将步伐挪到室外，对着花花草草就是一阵疏通，尤其是叶片上或者草茎花瓣上还沾着未晞的雨珠。心有猛虎，细嗅蔷薇。我凝望着这些花儿草儿，仿佛在等待什么——等什么呢？或许是等一个“采菊东篱下，悠然见南山”的瞬间，即便南山远在视线之外，而眼前这小小的花丛竟也像一片微缩的篱落，让心有了片刻的归处。

夜阑人静，灯下独坐，人也跟着变得恍惚起来。窗外“停云霭霭，时雨濛濛”，那雨声，是窗外世界滴落下来的叹息，却仿佛也滴落进我的心里，汇成一片微澜。偶然抬头，瞥见玻璃上倒映着灯影，又仿佛映出山溪的波光，恍惚间，我看见一溪白云悠悠流过。这光景分明是东坡“何时归去，做个闲人”的邀约，在我这方寸斗室之间投下的幻影——只需一张琴、一壶酒，便足以让这浮生片刻，在溪云深处小泊。

然而幻象终归消隐，我仍端坐于书桌前，打印机里吐出来的纸张上，写满了未完待续。窗外雨声淅沥，是在为我的心思谱曲，点染着情致。心头那点闲云野鹤的想望，虽然终究无法真正栖身于山溪松影之间，却可借文字之舟，暂时渡我离开这喧嚣的岸——文字便是我的“一溪云”，虽无实体，却能载着灵魂漂游于尘嚣之上。

灯影摇，我望向手中之笔，和笔下流淌的文字，那是一叶扁舟，虽不能渡人至彼岸桃源，但载着这纸上的“云自无心水自闲”，却足以在尘嚣中辟出一方清浅水域，供精神得以片刻栖息。

于是，我继续伏案在灯下，心中那些远山与溪云，便凝成了字里行间清亮的溪流。现实虽沉重如铁，文字却能造出轻盈的翅膀——让那半床花影与一枕松风，悄然栖落在我的方寸斗室之内。

深夜书写，似一场微醺独酌，我收起思绪，闭目微笑：生活是一半烟火，一半清欢。心有所寄，有溪云，有南山。

图片：AI+自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