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p class="ql-block">大概是打小就放牛的缘故吧,每次在乡间看见牛,都有一种莫名的亲切感。</p> <p class="ql-block"><br></p><p class="ql-block">现在的农村,牛也成了稀有动物,越来越少见了。我们小的时候,家家户户都喂养得有牛。因为没有牛耕田犁土,庄稼没法种,一家人就得饿饭,所以牛是最重要的生产工具。我们村庄的泥土粘性重,这种土质的优点是土层厚、耐干旱、出重(产量高),缺点是泥脚深,较板结,耕作起来很费力,不适合黄牛,因为黄牛适应土层较浅而疏松的土壤,只适合水牛,水牛力气大,而且不畏水深,不怕泥陷,所以整个生产队喂养的都是水牛。</p><p class="ql-block">我五六岁的时候,就和奶奶一起放牛了。水牛也有公母之别,公牛俗称水牯,力气大,耕起地来快速,但性子野,好打斗,老人小孩难以驾驭,曾亲眼目睹两头水牯在营盘坡上死斗,双双从山顶滚落到山脚,一死一伤;母牛俗称䝊(sa)牛,力气小,但性格温和,小孩子吆喝它也规矩听话,所以我家喂养的是头母牛。虽是母牛,但个头很大,不输水牯,力气也不弱,大家都称它“大水牛”。大水牛还是小牛犊的时候就来到了我家,几年后长成了庞然大物,虽然形粗体大,但却非常温顺而且通人性,这除了其天性善良外可能还与奶奶调教有方也有很大关系。那时候奶奶就教我骑牛,双脚踩在牛角巴上,顺着牛脖子向上爬,就能爬上宽大的牛背上。和大水牛熟悉后,我只要一走近它,它就像天真的孩子一样高兴地原地跳动几下,然后俯下硕大的头,待我踩住它的角后,它又慢慢抬起头脖,这样我就轻轻松松上了牛背。我七八岁的时候,也成为熟练的“放牛将”了,牛是一个家庭的命根子,放牛娃儿人虽小责任大,所以得享“放牛将”的美称。哪时候我们的主要任务就是放牛,上午放牛,下午还是放牛。</p><p class="ql-block">每天早上赶牛出门,至少也有五六个志同道合的小伙伴,一路嘻哈打笑同往放牛坡。放牛的地方主要是营盘坡或者飞机坝。营盘坡是一座高大的山岭,满山全是草,没有树,适合放牛;飞机坝是一个废弃的抗战时的机场,绿草如茵,似辽阔的草原,也太适合放牛。牛到了坡上后专心吃草,放牛娃们就开始专心玩耍,各种游戏:打棒、斗鸡、打“游击”、玩扑克……偶尔也打群架,最刺激的是放擂石滚。营盘坡顶上有咸同年间的营盘,全是巨石砌成,几个小孩把石头搬动,轮起,然后齐声呐喊:“山下有人无人,擂石滚下打死人!”连喊几声如山下都无人发声,即同时发力把石头向峭壁推出,巨石像猛虎,带着风声呼啸而下,草丛应声分崩,雀鸟惊慌乱飞,巨石滚落山底,铿锵之声,回响山谷,令人心襟动摇,很过瘾。早上放完牛,还是要读书的,学校上课时间是11点。待玩耍尽兴赶牛回家,才是吃早饭,吃完饭赶到学校一般都已迟到半个钟头以上,但没关系,哪怕迟到一个小时老师也不会过问。</p><p class="ql-block">下午两点过钟放学,回家吃了午饭后,又继续放牛。下午的山坡没了露水,也不用考虑上学读书,更是无忧无虑的好时光,自然得尽情游戏,玩得夜不思归。正像一首歌唱的那样:“我们也曾,终日游荡,在故乡的青山上……”虽说玩得夜不思归,但最终还是要回家的,好在我家的大水牛很解人意,总是天黑前就循声走近我们玩耍的地方,一边啃着草一边静待我吆喝它回家的号令。每次夜晚收拾玩心回家时,我都能抬眼就看见它,很省事,不像其他孩子还要暗夜里四处寻找自家的牛。</p><p class="ql-block">放牛还有个好处就是可以得牛骑。牛背虽然光滑,但牛行走缓慢,所以骑在牛背上还是比较稳当和舒坦的,要不李耳老先生咋会以水牛为座骑呢?特别是雨天,背负簑衣头戴斗笠,骑在牛背上,任是风吹雨打,我自安然如泰,不受泥泞之苦,没有淋漓之忧,那种感觉,比今天坐在办公室的大沙发上还惬意。但牛也偶有发狂奔跑,这时候得迅速从牛背跳下,否则摔下来也是有危险的。我就曾有过亲身经历:一次天黑归家,我慢吞吞落在后面,大水牛见它的伙伴走远,突然跳跃着奔跑起来,我猝不及防,从牛背上簸飞出去,在空中晃晃悠悠,心知不妙,但大脑一片空白,闭着眼睛任身体在空中晃悠,待到睁开眼,发现已坐在路边一块石板上,竟安然无恙,但大受惊吓,久坐不动。大水牛见我摔下,不跑了,站在旁边,一动不动看着我,那神情像做错事的孩子。半晌,见我能起身走近它,它“哞哞”地轻声打起招呼,像在道歉,像在问候。自那以后,大水牛很少奔跑,除非我不在它背上的时候,它才偶尔跳跃几下。</p> <p class="ql-block">日复一日,童年的时光就这样不知不觉地洒在了牛背和山坡上。上初中后,和大水牛不再朝夕相伴了,但周末和寒暑假仍就常作“放牛郎”,与大水牛依旧相处密切。上高中后,个把月才回家一次,与大水牛相处的时间也越来越少,每次回家,它看见我,也像家里的大黄狗一样,远远就叫嚷着打起招呼,嘴里发出“哞哞”的声音,边叫边高兴地把头颅晃动几下,有时候还像它年轻时那样跳跃几下。那时候大水牛年纪已大,跳动的样子也显得笨拙和吃力。</p><p class="ql-block">我念高二那年的暑期,大水牛病了,病得很重,伏地不起,瘦骨嶙峋。请了好几个兽医诊治,皆无起色。有人建议不必医治了,因为大水牛已年老力衰,即使治好了也难胜耕犁。但父亲不甘心,说大水牛在我家一二十年了,从没惹过事,也未生过大病,任劳任怨,劳苦功高,希望能尽量让它多活两年。有一天,父亲从几十里外请来名医,名医一番查看后,勉强给它打了一针,摇着头走了。名医走后不久,我去看大水牛,走到牛圈门口,见大水牛伏在圈里,我看向它时,它也双眼看向我,眼里像噙着泪,我陡然间悲伤起来,抓起一把青草走近,将草放到它嘴边,没想到已连续多日寸草不食的它竟然伸出舌头卷起草嚼了起来。我心里暗喜,急忙走出圈外又抱起一捧草打算再去喂它,待我抱着草再走回圈里,发现大水牛竟挣扎着站立起来,我惊喜不已,刚想大声欢呼,突然“哞——”的一声,大水牛长叫一声,声音凄厉,我还未反应过来,“咚”的一声,它已訇然倒地。待我回过神,大水牛已经侧倒在地,双目紧闭一动不动了,唯眼角还淌着泪水。大水牛就这样遽然而去,离开了我们。</p><p class="ql-block">后来,我家又陆续喂养过几头牛。但印象最深刻的,还是那头大水牛。它伴着我度过童年,走过少年;它看着我步入青年,走出大山。转眼几十年过去,岁月如风,多少景物都已随风远去,但大水牛的身影却屹立风中,不曾消逝。岁月如流,带走了一切,却带不走那曾经的大水牛,它一直在我心里。</p>