拙政园的悲歌

飞雪千钧笑惊鸿

拙政园：一座园林的“命运魔咒”

踏进拙政园的那一刻，暑气被层层叠叠的绿意揉碎，一池荷叶在风里翻涌着青碧。入口的碑刻似在轻笑：“这园子谁住谁倒霉！”倏忽五百年的红尘故事投进心湖，激起层层涟漪。

拙政园与苏州留园、北京颐和园、河北承德避暑山庄并称四大名园，大约于1525年建成。期间历经数十位主人，命运皆不济，令人不禁唏嘘。

第一位主人王献臣，少年得志，颇受明孝宗赏识，一时春风得意。后遭太监刘瑾陷害，三十六岁时归隐园林。郁闷之余，醉于山水，起意造园。从1509年开始，历经十六年，于1525年建成。因自己仕途失意，为园取名拙政园。拙意为愚笨，政为政治才能，自嘲政治才能欠佳，故名。王献臣政治失意，无奈耽于园林。儿子又有赌博恶习，王甚为忧虑。最后竟郁郁而终。王在，其子还有顾忌。王去，其子果因赌博而失掉园子。可见王的遗志，东山不能再起，又因逆子而家破人亡，实是悲凉。中园的远香堂是全园的中心，四面长窗敞亮，荷花池的清香漫进堂内。这里曾是王献臣的得意之作，而“拙政”二字藏着多少无奈。

王献臣的儿子把拙政园输给了苏州的徐少泉。徐家在这里住了五代。代代都经历了人生的大痛，白发人送黑发人！老年丧子，该生多少的心灵泣血。也许是徐家家道中落，也许是觉得园子太过不详。徐家将园子卖掉，园子由于战乱逐渐荒芜。1631年邢部侍郎王心一购得园子东部荒地建园，在1635年建成。取名归园田居。归园田居兮，是陶渊明仕途无望时的呐喊。王心一此时的心境可能与陶类似。内无贤明之君（崇祯难当），外有强敌，满清虎视耽耽，朝夕便有亡国之患。王坚守气节，不愿附清，愤闷而终。只留下满园草木在风雨里呜咽。堂前的石板路被游人踩得发亮，仿佛还能看到当年主人踱步的身影，一边是田园之乐，一边是家国之痛。

明末号称文坛盟主的钱谦益与名妓柳如是也曾在此园暂住。钱与柳共约抗清失败后一起殉国。真到了那一天，二人相约投湖。老盟主借口湖水太凉，转身剃发，投了大清。最后被钉在了历史的耻辱柱上。只有柔弱的柳如是，投湖自尽，全了名声，失了感情。真是民族存亡之际，文人多非男儿。

顺治五年园子又被卖给大学士徐之遴，结果徐之遴旋即被贬官辽东，最终客死他乡。古人讲究落叶归根，徐的结局实在说不上圆满。

后来，园子辗转到王永宁手上。王永宁把这里改得金碧辉煌，朱漆彩绘仿着宫廷样式，远香堂边一片繁华幻梦。王是吴三桂的女婿，因吴清初的大功，富贵来的易；又因三藩之乱，落得抄家的下场。这池中香洲的倒影，这船型的建筑，像不像在水里漂着的富贵？浪一来，就散了。风吹过荷叶，沙沙声里好像藏着叹息。

曹雪芹的祖父曹寅任苏州织造时，曾购买过拙政园的一部分。曹寅生前倍受皇帝信任，极享荣光。但却也因康熙南巡而造成巨额亏空，终为曹家败亡埋下了伏笔。曹雪芹出生于拙政园，吹过这里温润的风。却不料家道中落，最后贫病而亡，几至无钱可葬。幸而小时侯住过的拙政园，让曹公印象深刻。终于变成了《红楼梦》里的大观园。可惜不管是拙政园还是大观园，里面住过的人，都以悲剧收场。

最令人扼腕叹息的是忠王李秀城。作为太平天国后期擎天柱的忠王李秀城攻克苏州时，曾大肆修缮拙政园。可惜未等完工，李秀城兵败被俘，终被凌迟处死。一代英豪，如此结局，怎不让人泪满衣衫。而今西园的卅六鸳鸯馆里，木雕屏风上的花鸟依旧精致。池水倒映着忠王当年的万丈豪情。可短短四年后，天京陷落，馆外的留听阁依然有“留得残荷听雨声”，可当年在这里听雨声的人，却早已烟消。导游说太平天国失败后，“这园子好像有双眼睛，看着你来，看着你走，谁也留不住长久的安稳。”

走到西园尽头的塔影亭，凭栏西望，1.2公里外的北寺塔恰好“落”在亭台框景里。这是拙政园最妙的“借景”，可这借来的塔影，见证了太多主人的兴衰。从明代文人的归隐梦，到清代权贵的奢华梦，再到乱世枭雄的霸业梦，都像这塔影一样，在水里聚了又散。

离园时云如棉絮，低至人头。忽然明白，所谓“谁住谁倒霉”，只不过是园子里的草木记得太多故事。它见证过文人的风骨，也看透了权贵的虚妄；拥抱过乱世的理想，也承载过时代的创伤。如今五百年过去，那些主人早已化作尘土，唯有这园林在岁月里静静伫立，把所有兴衰都酿成了荷香，等着每个游人来读。或许这不是“倒霉”，而是一座园林最深情的守护——让所有的故事都有处可寻，让所有遗憾都有处安放。

后记：后续去了狮子林，没有狮子，只有玉石。假山虽小，路却曲曲折折，走得浑身是汗。又去了金鸡湖。坐湖边吹吹湿热的风，看看来来回回的波浪，潮起潮落间，天空之门的壮观炫丽，预言了苏州之行的圆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