抗战中的文明星火--李庄

风花雪月我

<p class="ql-block">一九四一年发掘四川彭山崖墓主要人物合影左起:吴金鼎、王介忱、高去寻、冯汉骥、曾昭燏、李济、夏鼐、陈明达。</p> <p class="ql-block">  在抗战烽火中,中国学术文化界也经历了一场悲壮的“文军长征”;百万件文物长达16年、辗转数万公里,由北京经上海运至南京;后继续西迁,途经长沙、汉中、成都等地辗转运到重庆、贵阳等地,期间,南迁文物还在贵州安顺、四川乐山和峨眉山等地“避难”达七八年之久,日本投降后,又陆续集中到重庆,于1947年回到南京。</p><p class="ql-block">与文物相关的有关单位、人员也一同迁徙,共历艰辛。</p><p class="ql-block"><b>一、烽火中的“学术堡垒”:李庄的艰难处境与坚守初心 </b></p><p class="ql-block">1940年,为躲避日军轰炸,中央博物院筹备处(后改称中央博物院)与国立中央研究院历史语言研究所(简称“史语所”)等机构,从昆明辗转迁至四川南溪县李庄(今属宜宾)。这个长江边的偏僻小镇,因士绅“同大迁川,李庄欢迎,一切需要,地方供给”的通电,成为战时中国学术的“诺亚方舟”。这个仅3000人口的江边小镇,大义接纳了1.2万学者师生,成为与重庆、昆明齐名的“抗战文化三大中心”之一,被喻为彼时“国际汉学重镇”。学者们在物资匮乏、疾病缠身等诸多困境中,以“文化不亡,则国不亡”为信念,坚持学术研究。尤其是考古学家们克服重重困难,坚持野外考古发掘与研究不间断,取得丰硕成绩,如,1943考察团支援四川学者冯汉骥发掘五代前蜀皇帝王建陵墓(永陵)。首次确认“抚琴台”实为帝王陵寝,出土王建石像、谥宝、玉大带等稀世文物。梁思成率营造学社成员绘制石刻乐伎像,开创考古学、建筑学、博物馆学联合攻关模式。在中国考古学发展史上留下浓墨重彩一笔!</p><p class="ql-block">1941年,在李济倡议下,史语所、中央博物院、中国营造学社联合成立“川康古迹考察团”,吴金鼎任团长,核心成员包括夏鼐、曾昭燏、王介忱等。目标是对四川、西康(今属四川)的古迹进行系统性调查与发掘。</p><p class="ql-block">在李庄的六年(1940-1946)里,以吴金鼎、夏鼐、曾昭燏为代表的考古学者,在敌机轰鸣与物资匮乏困境中,用锄头与笔杆守护着民族的文化根脉,完成了苍洱遗址、川康彭山汉墓等震惊学界的发掘,为中国考古学写下了最艰苦也最辉煌的篇章。 </p><p class="ql-block">迁至李庄时,中央博物院与史语所的学者们面临着难以想象的困境。史语所租用了张家祠、东岳庙,中央博物院则落脚于板栗坳的张家大院——这些庙宇民房既是办公室,也是宿舍、实验室。战时物资奇缺,考古工具需用废铁自制,纸张、油墨依赖走私,连最基本的测绘仪器都难以配齐;田野发掘时,常需步行数十里山路,遇日军轰炸还得及时躲避;学者们薪资微薄,常以红薯、稀饭果腹,夏鼐在日记中曾写道:“今日食米尽,煮红薯作饭,味亦甘。” </p><p class="ql-block">但正是在这样的环境里,学术从未停滞。傅斯年(史语所所长)、李济(中央博物院筹备处主任)等学界领袖定下“学术救国”的基调:“战争可以摧毁城市,却不能中断文明的溯源。”考古队的学者们坚信,厘清民族的历史脉络,才能凝聚抗战的精神力量——这便是他们在李庄坚持田野考古工作的核心动力。</p><p class="ql-block"><b>二、吴金鼎与苍洱遗址:填补云南史前考古空白</b></p><p class="ql-block"> 吴金鼎(1901-1948):中国史前考古的先驱(曾参与城子崖龙山文化发掘),西南考古的奠基者。1941年,他受中央博物院委托,统筹川康考察团工作,率队赴云南苍洱地区、川康彭山地区开展调查与发掘。彼时云川康地区虽暂未沦陷,但日军飞机频繁空袭,交通线被封锁,发掘队需携带武器防身,物资全靠马帮驮运。</p><p class="ql-block">在近两年的考古发掘中,吴金鼎团队踏遍大理、邓川、宾川等地,共发现新石器时代遗址32处,重点发掘了马龙遗址、佛顶甲遗址、龙泉遗址等。他们首次在云南识别出清晰的史前文化层:下层以夹砂陶为主,器型简陋;中层出现泥质陶,饰有绳纹、划纹;上层则有带耳、带流的陶器,工艺明显进步。这一序列的建立,直接填补了云南史前考古的空白,证明了西南地区早在数千年前就有独立发展的文明。</p><p class="ql-block">更重要的是,吴金鼎跳出了“中原中心论”的局限,提出“苍洱文化”是长江上游独立的史前文化体系。他在《云南苍洱境考古报告》中写道:“此地先民虽与中原早有往来,但其文化自有风骨,恰如今日国人,虽处危难,终不失民族本色。”这份报告成为西南史前考古的奠基之作,至今仍是学界必读文献。</p><p class="ql-block"> 1942年底。吴金鼎指挥将20吨文物经岷江运回李庄,创战时文物搬迁奇迹。与曾昭燏合著《云南苍洱考古报告》在李庄出版,全书插图以木板刻印,记录大理地区史前遗址发掘成果,被誉“形式与内容双绝”。</p><p class="ql-block"><b>三、夏鼐与彭山汉墓:为汉代历史“重写注脚”</b></p><p class="ql-block"> 夏鼐(1910-1985):改写史前史的新星。1941年,史语所与中央博物院合作,对四川彭山(今属眉山)的汉代崖墓群展开大规模发掘,夏鼐是这场发掘的核心成员。彭山汉墓群分布在江口乡一带的山崖上,共有数百座墓葬,是汉代蜀地贵族的“地下宫殿”。为破除当地对“头骨研究”的误解(曾谣传学者“吃人”),史语所举办大型考古展览,公开展示殷墟甲骨、青铜器等,李济、梁思永亲自作科普演讲,开启中国“公共考古”之先河。</p><p class="ql-block">发掘中,夏鼐将西方现代考古学的“地层学”与“类型学”系统引入发掘:他要求对每座墓葬的填土、器物摆放、棺椁位置做精确测绘,甚至记录墓砖的尺寸与纹饰差异。这种科学方法彻底改变了此前“挖宝式”的发掘模式。在清理一座编号M23的大墓时,他通过分析随葬品的组合(铜镜、漆器、五铢钱)与墓葬结构(前室、后室、耳室),精准推断其年代为东汉早期,并结合《汉书》《华阳国志》,考证出墓主人可能是当地的盐铁富商——这一结论为研究汉代蜀地的经济结构提供了实物佐证。 团队沿岷江调查,在彭山江口镇发掘汉代崖墓77座、砖墓2座,出土陶器、青铜器、建筑构件等文物近3000件,包括“西王母”画像砖(反映汉代宗教信仰)、陶制水田模型(展现农耕技术)、铜制带钩(体现手工业水平)等共20余吨。夏鼐撰写的《彭山汉代崖墓发掘报告》,首次以科学方法系统分析了汉代崖墓的分期与地域特征、墓葬结构,绘制了精确测绘图,为后来的汉代考古和汉代丧葬制度研究奠定基础。他在日记中感慨:“一砖一瓦皆史证,我辈凿山取物,非为猎奇,实为民族写史。” 1945年,夏鼐于甘肃阳洼湾齐家文化墓中发现仰韶文化陶片,实证仰韶早于齐家文化,推翻了瑞典学者安特生的错误分期,重建黄河流域新石器时代序列。以李庄积累的丝织品、外国货币等材料为基础,战后他发表了《新疆发现的古代丝织品》《综述中国出土波斯银币》等,揭示汉唐中西文化交流网络。</p> <p class="ql-block">一九三二年曾昭燏家庭合影。前排蹲者为曾昭楣,中为曾母。后站立者自左至右:曾昭懿、曾昭鏻、曾昭杰、曾昭燏、曾昭熙、曾昭承</p> <p class="ql-block"><b>四、曾昭燏:在“双重困境”中开辟女性考古之路</b></p><p class="ql-block">曾昭燏(1909-1964):南京博物院院长,考古学家。曾任全国政协第二、三届委员,全国人大第三届代表。终身未嫁,为中国的考古事业以及文物保护事业做出了巨大贡献。</p><p class="ql-block">曾祖父是曾国藩的二弟曾国潢。我的正宗老乡。受伯祖母郭筠(曾国藩次子曾纪鸿夫人、曾国藩同年郭沛霖之女)、母亲陈季瑛(湖南巡抚陈宝箴之女、陈寅恪姑母)的影响,兄妹七人,一门才俊。</p><p class="ql-block">1935年留学英国,次年获硕士学位。旋入德国柏林大学研究院实习,作为研究员,参加了柏林地区及什列斯威格田野的考古发掘。1938年返英,任伦敦大学考古学助教。同年,感于国难当头,毅然辞职回国,投身祖国考古事业,为川康考察团唯一女性专家;在田野工作中突破性别限制,与男性学者同住庙宇、跋涉险地,其坚韧成为战时知识女性的榜样。与吴金鼎合作完成苍洱报告,独立整理彭山出土器物,建立汉代陶器类型学框架。</p><p class="ql-block">在彭山发掘中,曾昭燏负责器物登记与初步研究。她创新设计了“墓葬-器物-纹饰”三维登记法,将每件文物的出土地点、层位、与其他器物的关联详细记录,为后续研究提供了清晰的数据基础。针对出土的汉代画像砖,她专门撰写《彭山画像砖中的社会生活》,从服饰、建筑、耕作场景入手,还原了汉代蜀地的日常生活,这种“以物见人”的研究视角,突破了传统金石学的局限。</p><p class="ql-block">此外,作为中央博物院的核心成员,曾昭燏还主导了“战时文物保护计划”。她带领团队将南迁的珍贵文物(如殷墟甲骨、青铜器)分类整理,用棉纸包裹、木箱封存,即便在李庄潮湿的环境中,也通过石灰防潮、定期通风等方法,使文物完好保存。她还在镇上举办小型展览,用通俗的文字讲解考古发现,让当地百姓明白“这些老物件是我们民族的根”——这是中国最早的“田野考古大众化”尝试之一。</p><p class="ql-block">1943年,她与李济合著《博物馆》一书,成为中国博物馆学的奠基巨著。</p><p class="ql-block">抗日战争胜利后,她随中央博物院筹备处迁返南京,参加战时文物清理委员会、战区文物保存委员会和伪文物统一分配委员会工作,是联合国博物馆协会9个中国会员之一。先后举办汉代文物展览和院藏青铜器展览。全国解放前夕,她拒绝赴台,反对国民党当局运走文物,并致函筹备处主任杭立武:“运出文物,在途中或到台之后,万一有何损失,则主持此事者,永为民族罪人。兹对此事虽无责任,然为本院保管文物已七八年,对于诸物有浓厚之感情,知有各种危险,岂可缄然。”</p><p class="ql-block">1949年4月14日,她在上海与徐森玉、王家楫等联名写信,呼吁将巳运往台湾之文物运回。在他们的坚持下,有三批运到台湾的852箱文物运回了大陆。</p><p class="ql-block">2009年,曾昭燏诞辰一百周年,考古学界及文物界纷纷开展纪念曾昭燏活动。</p><p class="ql-block"><b>五、绝境中的文明之光:李庄岁月的历史重量</b></p><p class="ql-block">除田野考古外,李庄学者在困顿中完成里程碑式著作还有:董作宾的《殷历谱》,利用甲骨文重构商代273年历史,被誉为“甲骨学顶峰”;梁思成的《中国建筑史》,开创中国建筑史学体系;李霖灿的《麽些象形文字字典》:专门介绍纳西族东巴象形文字的辞书,奠基纳西东巴文化研究。1944年于四川南溪李庄石印出版。书前有李济之、董作宾的序及作者自序,书末附有音标和汉字笔划索引。正文分天文、地理、人文、人体、鸟兽、植物、用具。</p><p class="ql-block">在李庄的六年,吴金鼎、夏鼐、曾昭燏们的工作,远不止于发掘遗址、撰写报告。他们在战火中构建的,是中国考古学的“独立品格”: </p><p class="ql-block">学术上,苍洱遗址的发掘确立了西南史前文化的独立序列,彭山汉墓的研究推动了汉代区域史的精细化,而他们坚持的“地层学+类型学”方法,彻底摆脱了对西方学者的依赖,使中国考古学从“金石考证”转向“科学考古”。</p><p class="ql-block">精神上,正如傅斯年“上穷碧落下黄泉,动手动脚找东西”的治学口号,在敌机盘旋、物资匮乏的绝境中,他们用锄头丈量大地,用笔墨记录文明,将个人学术生命与民族命运紧密相连,成为一代学人的精神写照。夏鼐在日记中写道:“我辈埋首故纸与黄土,非避战也,盖知唯有明晓民族之过往,方能坚定今日之抗争。”李庄的“文化抗战”证明:中华民族在最艰危时,仍能以学术守护文明命脉。</p><p class="ql-block">传承上,他们培养的学生(如石璋如、高去寻)后来成为两岸考古学的中坚,而留存的《云南苍洱境考古报告》《彭山汉代崖墓发掘报告》等著作,至今仍是学界的“教科书”。 </p><p class="ql-block"><br></p><p class="ql-block"><b>1946年,抗战胜利后,中央博物院与史语所离开李庄,重返南京。但这个长江边的小镇,已因这群学者的坚守,成为中国考古学史上的“精神坐标”。吴金鼎、夏鼐、曾昭燏们用行动证明:枪炮可以摧毁城池,却无法中断一个民族对自身历史的追寻。他们在战火中守护的,不仅是陶片与砖瓦,更是一个文明的自信与尊严。</b></p><p class="ql-block"><b>“民族危难艰苦时,寒窗苦读系兴亡”(李庄文化长廊楹联)。在长江畔这个偏僻小镇,吴金鼎们以手铲和油灯,发掘的不仅是彭山汉墓、王建永陵,更是中华文明在战火中不屈的基因。他们让李庄从地理名词升华为文化符号——一座用学术抵抗遗忘的精神丰碑!</b></p><p class="ql-block"><b>李庄,不可遗忘!</b></p> <p class="ql-block">田野考古中的吴金鼎(左)和梁思永。</p> <p class="ql-block">工作中的夏鼐</p> <p class="ql-block">著名考古学家、社会活动家夏鼐</p> <p class="ql-block">注:读完《南渡北归》第一部有感而作,有感而发。</p><p class="ql-block">图片来自网络。</p><p class="ql-block">一并致谢!</p> <p class="ql-block">作者:喜子.Ai</p>