爷爷的人力车

★高山流水★

　　在记忆的长河里，总有一些物件，承载着岁月的温馨，镌刻着深深的情感。而爷爷的那辆人力车，便是这样一个特殊的存在，它不仅是爷爷谋生的工具，更是串联起我童年与亲情的纽带，在时光的流转中，散发着独特而温暖的光芒。

　　爷爷住在洋县城里，人缘关系很好，是城关镇运输队队长，大家都亲切地称他“冯老汉”。他身材高大魁梧，黑黑的脸庞上嵌着一双大大的眼睛，眼神中透着善良与憨厚。在那个物质条件极为匮乏的年代，爷爷靠着一辆人力车，撑起了我们这个家。我和姐姐随爷爷奶奶住在城里读书，一家人的生活就指望着爷爷用人力车给人家搬运东西挣来的微薄收入。即便如此，爷爷还时常接济住在山里的爸爸妈妈和几个弟弟妹妹，他用自己坚实的臂膀，为我们遮风挡雨，也为远方的亲人送去希望。

上个世纪五六十年代，县城里缺少柴火。汉江河沿岸的新铺渭门锅滩一带的山民砍下山坡上的木柴后，装上船，沿着上百公里长的汉江河，靠纤夫拉船，将其运到南坝村旁边的汉江河边，那里便是人们口中的“柴码头”。拉到“柴码头”的柴火，称为“船柴”，需由洋县柴院分配卖给城内各单位用于灶上，首先供应的是洋县中学学生灶，其次是洋县副食加工厂，接下来才是其他各单位，一般居民压根儿别想买到船运来柴火，而爷爷的人力车便派上了用场。他一车一车地把分配好的柴火运到各单位，赚取那一点点脚力钱。小时候的我，总是喜欢跟着爷爷一起去拉柴火。我在车上绑上一把绳，挂在自己幼小的肩上，努力地帮爷爷拉车。那时的我，个子小小的，力气也不大，但满心想着能为爷爷分担一些。路上的行人看到这一幕，总会笑着夸赞：“冯老汉的孙子懂事得很，小小年纪，就帮他爷爷拉车，人虽小，可一只公鸡还有四两力气！”听到这些话，我的心里乐开了花，拉车也更有劲儿了。那时的阳光总是格外温暖，洒在我们爷孙俩的身上，洒在那辆人力车上，留下一路长长的影子，仿佛时光都在那一刻定格。

　　一九六六年四月，运输队给爷爷买了一头黑色的母牛，帮爷爷拉车。从那以后，我便多了一项任务——利用每天下午放学回家的时间和星期天出去给牛割草。那时候，割草的地方大多在城外的田野里。城外四周七八里的区域都成了我光顾的草场。我背着竹筐，拿着镰刀，走在乡间的小路上。田野里的风总是带着青草的香气，轻轻拂过我的脸庞。我认真地寻找着肥美的青草，镰刀在手中挥舞，不一会儿，竹筐里就装满了鲜嫩的青草。看着那头黑色的母牛吃得津津有味，我心里也充满了成就感。而爷爷，也因为有了牛的帮忙，拉车稍微轻松了一些，但他依然每天起早贪黑，为了这个家辛勤劳作。

历史的车轮滚到了上世纪七十年代初期，洋县也开始用煤炭做燃料了，爷爷又开始给各单位送煤。因为爷爷老实本分，一些单位甚至把购煤本和支票直接交给爷爷，让他帮忙买煤送煤。从此，洋县城的大街小巷便留下了爷爷人力车的车辙。无论是清晨的露水打湿车轮，还是夜晚的月光照亮车辕，爷爷总是风雨无阻地奔波在送煤的路上。也因爷爷办事可靠，洋县煤厂就是休假日，值班人员也随时为爷爷大开绿灯，提供服务。那辆人力车的车轮，碾过了沥青路面，碾过了泥泞小道，也碾过了岁月的沧桑。车上的煤块，承载着各单位的温暖与希望，而爷爷，用自己的汗水，将这份温暖传递到每一个角落。

　　除了运送柴火和煤炭，爷爷的人力车还肩负着为乡下各供销社运送商品的重任。那些花花绿绿的货物，整齐地码放在车上，像是满载着整个村庄的期待。清晨，当第一缕阳光还未完全照亮县城的街道，爷爷就已经套好了车，将货物仔细地捆扎牢固。一路上，人力车的车轮在高低不平的土路上发出“咯吱咯吱”的声响，与牛蹄的“嗒嗒”声交织成独特的乡村乐章。

去乡下的路并不好走，有时要穿过蜿蜒的田埂，有时要越过坑洼的土坡。遇到雨后道路泥泞，爷爷和牛都要使出浑身解数。牛喘着粗气，奋力地向前拉，爷爷则在后面弓着腰，用力地拉着车，裤腿和鞋子上沾满了泥巴。但无论多艰难，爷爷都不曾抱怨，他总是说：“这些东西早一天送到供销社，乡亲们就能早一天买到需要的物件。”

记得有一次，车上装着四郎公社供销社急需的农用物资和生活用品，为了早一点把货物送到，爷爷匆匆地吃了点早饭，就出发了。夏日的阳光火辣辣地照在身上，爷爷的汗水不停地往下淌，浸湿了他那件洗得发白的粗布衬衫。艰难地上了通往四郎的石山坡，人和牛都累得气喘吁吁，爷爷停下车，稍作休息。我站在车旁，看着爷爷被汗水浸透的后背，心里满是心疼。可爷爷却回过头，笑着对我说：“娃，快到了，等把货送到，咱们就能歇口气啦！”

　　当人力车终于抵达供销社时，早已等候在那里的工作人员纷纷围上来帮忙卸货。看着他们脸上露出的欣喜与感激，爷爷布满皱纹的脸上也绽开了笑容。那一刻，我忽然明白，爷爷的人力车不仅运送的是货物，更是对乡亲们沉甸甸的责任与关爱。

爷爷的人力车，还为阳安铁路送过石子，那些小小的石子，在人力车的运输下，成为了铁路建设的基石，为铁路的畅通贡献着力量；它也给谠水河水库建设工地送过草袋、土箕、铁锨等劳动工具，每一次的运输，都仿佛在为水库的建设添砖加瓦，见证着工程的一步步推进。爷爷常说，虽然自己只是个拉车的，但能为这些大工程出一份力，心里也觉得踏实和自豪。

那时的交通运输极为不便，爷爷每天都过着披星戴月的生活。他常常早上五点就起床，摸黑把牛套在车上，然后前往洋县贯溪砖场，给洋县城里的建筑工地运砖。从家到砖场的路并不近，一路上，只有清晨的鸟鸣和牛蹄声相伴。当爷爷把满满一车砖（300页）拉到工地，返回家里时，往往已经中午一点多了。匆匆吃上几口饭，来不及休息，他又要赶着去拉第二次，每天往返两趟。看着爷爷疲惫的身影，我心里满是心疼。

　　等我上了初中，每逢星期天，我都会主动帮爷爷去拉车，想让他能休息一天。爷爷疼爱我，有时便和我一起去，空车的时候，爷爷便让我坐在车上，当我坐在车上，看着爷爷在前面拉车的背影，我才真正体会到他的艰辛。爷爷的背不再像以前那样挺直，岁月的重担压得他有些佝偻，但他拉车的步伐依然坚定有力。一路上，我们爷孙俩很少说话，只是默默地前行。但那无声的陪伴，却让我感受到了浓浓的亲情。我知道，爷爷对我的爱，都藏在这日复一日的拉车劳作中，藏在他为我遮风挡雨的每一个瞬间里。

一九八一年冬天，爷爷去世了，而陪伴他多年的那辆人力车，依然续写着它的传奇故事。一九八二年八月，洋县遭遇建国以来罕见的特大暴雨，洪水泛滥，农田被淹，房舍倒塌，道路中断，惨不忍睹，路过洋县的108国道的谠水河桥面的淤泥足足有两尺厚。当时，我在戚氏中学任教，开学之际，学生的课本很难运到学校，危急时刻，弟弟硬是套上牛，从洋县新华书店装上满满的一车初中学生的课本，用塑料布盖着，冒着大雨，碾过泥泞的108国道，牛在前面拉，我在后面推，弟弟在中间操控，在我和弟弟的奋力拼搏下，艰难地把课本送到了戚氏中学，保证了开学时，每个学生都拿到了课本 。那一刻，我仿佛又看到了爷爷拉车时坚毅的身影，这辆承载着家族精神的人力车，依然在传递着温暖与担当。

　　但随着时代的发展，人力车逐渐退出了历史的舞台。如今，爷爷离我而去已经四十多年了，那辆人力车也早已不知去向，但它却深深地印刻在我的脑海里，挥之不去。每当我回忆起和爷爷一起拉车的日子，心中总会涌起一股暖流。那辆人力车，见证了爷爷的勤劳与坚韧，见证了我们一家人在艰难岁月里的相互扶持，也见证了我童年里最珍贵的亲情时光。

在岁月的长河中，爷爷的人力车或许只是一个微不足道的存在，但对我来说，它却是整个童年的记忆载体，是爷爷留给我最宝贵的财富。它让我懂得了生活的艰辛，也让我体会到了亲情的珍贵。无论时光如何流转，爷爷的人力车，永远都是我心中最温暖的记忆，照亮我前行的道路，给予我面对生活的勇气和力量。

作者简介：

冯世荣，网名★高山流水★ ，陕西汉中洋县人，从事中学语文教学工作四十余年，一生钟爱文学，喜欢写作，有原创作品（诗词、论文、散文）在市、省、国家级诸多刊物及网络平台刊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