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焦虑）刻进骨子里的焦虑

艾君

说到焦虑，直到现在，退休已经数年，脱岗将近两年，似乎还放不下那份焦虑！总觉得有什么事情迫在眉睫；什么任务尚未完成，有种奔赴战场的紧急感。我的手机从不关机，在职时为了科室传唤，离职后为了老妈方便。睡意朦胧中，听到手机动静，特别是电话铃突然响起，立马从床上蹦起，惊慌万分地抓起衣服就往身上套。

刚入职那会，实行低年制医生24小时值班制，日夜围着病患转。早把“职责所在，生命至上”；“想病人所想，急病人所急”的理念深耕心田，刻进骨子！形成了一种习惯。每吃过晚饭必定返回科室进行夜查房，观察住院病人状况起伏。完成病史，补充医嘱。确定没遗漏之处，才会放心回家。做个好梦，迎接新一天开始。

时常将困惑不解问题带回家，在灯光下打开书本寻找答案，直至疲惫不堪。那时，精力充沛，全身心投入，满怀着治病救人的信念。为自己的每一步成长而欢喜，为病患的每一位康复而欣慰。虽说有焦虑，但心情舒畅，毕竟做个小医生，有事上面领导担着。相比于后来的经历，不知轻松多少倍！

也许，焦虑正是与医者共存共处的可靠伙伴，脑中有这根弦紧绷着，时刻提醒自己忠于职守，严阵以待，分秒必争，争取胜利。那是一种对生命尊重，对职业敬畏。很欣慰我今生行医，从未出现过各类医疗纠纷和事故！这是上天赐予的嘉奖。

戴上科主任帽子的20年里，除了必需的参加省市级学术会议，几乎从没因个人原因外出超过3天，连医院安排的疗休养都统统放弃，主要就是内心不踏实。有种焦虑就叫牵挂！内心系着病患，肩头担着责任。深怕不在岗时，发生意料之外的突发事件。即使责任不归我，良心也过不去，会谴责终生。与其因职业压力造成焦虑，还不如说本人性格缘故。

记得刚实行双休制那年，节假日到来之际，上学不久的儿子兴奋对我说：“妈，我们也去旅游吧？”我说：“不行！”“为什么呢？”儿子满脸扫兴。我解释：“因为医生没有节假日，病人不会节假休息而不生病呀！”“那不是有其他医生吗？”儿子还是不绕不休追问，我不耐烦回答：“你要记住，科室有危重病人，妈妈就不能去旅游。”儿子闷闷不乐离开，放假后整理好东西去外婆家了。此后，儿子再也没向我提过旅游。

我并不是个脑子灵活，思路开阔的豁达之人，难以做到捞得起、丢得下。拿现在的网络用语讲，特“内卷”吧？碰到问题，总在脑子中反复纠缠思考，直到想出个合理答案，才肯放过自己。所以我这辈子活得不轻松，总是忧心忡忡，如履薄冰。可谓：与紧张共处，与焦虑同舞！

记得那年受上海“甲肝”流行影响，本地肝炎病人骤增，成立不久的科室经历首次严峻考验。某天午后，重症监护室收住一个年仅21岁的肝炎患者，进来时见其巩膜、皮肤黄染，表情淡漠，神志欠清，腹部胀气严重，查肝浊音界明显缩小。据临床表现、急诊抽血结果，确诊“重症肝炎”无疑！生命危在旦夕，挽救机会甚微！若立刻转院，可能熬不过路上几小时。

将病情告知家长并发病危通知书。其妈哭诉：在当地医院确诊肝炎5天。因类似患者较多，自抓中草药治疗，未引起重视。女孩勤劳乖巧，高中毕业后，一直在自家弹力棉厂干活。这些天业务忙，交货急，女孩虽感困乏异常，恶心频繁，但认为踩踩缝纫也不会有啥大碍，仍干活顾不上休息，可怎么也不会想到病势竟然如此凶猛呢？

女孩迅速陷入深度昏迷状态，狂躁不安，出现激烈又典型的扑翼状震颤。陪伴的母亲吓得从房间逃出，强烈央求医生增加镇静剂控制！说看着太心碎，宁可她离去，也不愿她受苦。作为医生只能按照常规剂量使用，假如超出最大量抑制呼吸，那是职业所不允许的。那天不是我值夜班，却心甘情愿留下来，与夜班医生一起应对。心里七上八下的，怎么也放不下！眼前全是女孩挣扎的场景。

这是个恐怖的晚上，我一直惶恐不安地来回观察，陪伴在惊恐的母亲身旁，不断加以安慰。身为一名挽救生命医生，眼睁睁看着患者受尽折磨，家长悲痛欲绝，则束手无策、无能为力！那种无助无奈感，时隔几十年，仍在心中，惊悸不安。黑暗的夜晚里，一条年轻鲜活的生命就这样被邪恶病魔夺去！灵魂迎着黎明的曙光上升到天堂。

而留在我心中的伤痛、遗憾刻骨铭心，引起久久思考。假如她不拖这5天，在医生观察下接受治疗；假使她不干活，卧床好好休息；假如她早知自己有“乙肝”，引起高度警觉，那么，后果是否会完全不同呢？医者的那份责任心，紧迫感自然而然被觉醒，在以后的日常行医中充分体现，成为习惯。也许这正是产生刻骨焦虑的原因所在吧？

一周后家属再次来到科室，追查当时住院情况，提出各种不解疑问。我作为当事医生，向他们详细叙述诊疗经过，检查情况。解释：急性重症肝炎来势凶，进展快，死亡率高！是遭受大量肝炎病毒攻击，导致肝细胞急速坏死的危重症。提醒：该女孩血检发现“乙肝”指标阳性，说明并非单纯“甲肝”，很可能以往存在“乙肝病毒携带”的重叠感染！这正是引发“重症肝炎”的原凶。这种现象有家属史，并建议其亲属抓紧检查，以免遭受重创，早日控制。

其父母表示：自己很健康，不会有什么疾病。这时，亲属中有位年长者表态：张医生说得在理，我看就检查一下吧！我是绝对信任张医生的！那年我妈“腹泻”数月，在各家医院诊疗不见效果，就是在她这里调换药物，仅用几块钱就治愈。他是女孩的娘舅，又是当地村书记，说话具有权威性。最终化验结果证明我的预测没错！他们家有“乙肝病毒携带”，后来无疑都成了我的病人。感谢他们的信任！几十年一直我处随诊。

医者，是上天指定的生命守护者！负有救死扶伤的神圣使命。巴不得化身无所不能，无所畏惧的天神，挽救身临危境的每一位病患。但极大多数时候显得渺小无助，因为医者仅是普通人！唯有做到尽心尽责，才不负上天使命，百姓信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