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p class="ql-block"><span style="font-size:20px;"> 厨房的抽油烟机停了,最后一滴油渍顺着管道坠入接油盒。我望着水槽里堆叠的青瓷碗碟,忽然想起第一次独立开火的那个清晨——燃气灶蓝幽幽的火苗舔着锅底,把三个煎蛋烙成了焦黑的月牙,媳妇在一旁笑得直不起腰,说这是生活给我们的见面礼。</span></p><p class="ql-block"><span style="font-size:20px;"> 自与父母分开住,日子便在柴米油盐里铺展开来。我和媳妇无意间分了工:我管买菜切菜、洗碗晒衣,她掌勺烹饪、浆洗衣物。工作日的中午,我们各自在单位对付一口,唯有傍晚,她从食堂带回的饭菜才让屋子有了烟火气。真正的厨房主场,要等到周末。</span></p><p class="ql-block"><span style="font-size:20px;"> 每周六的清晨,我总会准时出现在勾庄直销店。店老板是对安徽夫妻,男人总系着件洗得发白的蓝布围裙,女人嗓门洪亮,称菜时总多添上一小把。他们的摊位像个微型菜园,沾着泥土的萝卜、带着晨露的青菜、紫得发亮的茄子,码得整整齐齐。周边居民都爱来这儿,不仅因菜鲜,更因价格实在——同样的一把青菜、一兜土豆,比别处便宜近半。有回听见熟客和老板闲聊,说他们凌晨三点就去批发市场进货,女人笑着说:"都是辛苦钱,能让街坊省点是点。"这话让我想起父亲常说的"过日子如织锦,一针一线都要匀着来",原来朴素的道理,早在菜场的吆喝声里藏了许多年。</span></p><p class="ql-block"><span style="font-size:20px;"> 买菜是门需要琢磨的学问。媳妇和儿子偏爱荤食,却又离不得素菜调和,这让采购成了平衡的艺术。起初总把握不好量,买来的菠菜、生菜堆在冰箱里,没几天就蔫成了深褐色,叶尖淌着黏糊糊的汁水。媳妇收拾冰箱时见了,总要念叨几句:"你这是买了半菜园子回来?"我嘴上应着"下次注意",心里却明白,这是生活在教我们惜物。后来才学会先打开冰箱审视一番,看还有多少存货,再盘算着添减,像老会计清点账簿,一分一毫都不敢马虎。</span></p><p class="ql-block"><span style="font-size:20px;"> 葱、姜、蒜、辣椒是厨房里的"定海神针"。有次图省事漏买了生姜,媳妇烧鱼时翻遍橱柜也找不着,只好临时用醋去腥,那顿饭吃得总觉得差了点意思。第二天特意绕去菜场,摊主见我单独买一小块姜,笑着说:"做菜如做人,少了那点精气神可不行。"这话让我想起《随园食单》里"戒单"篇说的"戒耳餐",原来食材的讲究,从来都藏在这些细微处。</span></p><p class="ql-block"><span style="font-size:20px;"> 荤菜的采购权在媳妇手里。她偏爱山姆店的肋排,说肉质紧实;或是托相熟的海鲜老板邮寄海货,泡沫箱里的冰袋总能让虾兵蟹将保持鲜活。打开冰箱时,冷冻层总像个小型仓库,塞满了分门别类的肉品海鲜,透着过日子的踏实。有回儿子问:"爸爸,为什么我们家冰箱总填不满?"我指着窗外的梧桐树说:"就像树要扎根,家也要有存粮才稳当。"</span></p><p class="ql-block"><span style="font-size:20px;"> 闲时翻看旧照片,才惊觉岁月的奇妙。小时候的我和媳妇,都是衣来伸手饭来张口的主。母亲总把剥好的橘子递到手里,父亲会把削好的铅笔放进书包。那时从没想过,有一天我们会站在厨房中央,对着菜谱研究火候,在菜场的人潮里比较哪家的番茄更沙甜。就像雏鸟离巢,终要自己衔枝筑巢,曾经被父母护在羽翼下的我们,如今成了孩子眼里的"家长",在一日三餐里,把日子过成了循环的诗。</span></p><p class="ql-block"><span style="font-size:20px;"> 周末的厨房最是热闹。媳妇系着我买的草莓围裙颠勺,锅里的红烧肉咕嘟作响;儿子趴在料理台上写作业,鼻尖沾了点面粉;我在水槽边择菜,看阳光透过纱窗,在青椒红椒上跳着碎金般的舞。忽然明白,所谓成长,不过是从被人照顾,到学着照顾别人;所谓生活,就是在菜场的喧嚣里,把每一分算计都过成了温情。</span></p><p class="ql-block"><span style="font-size:20px;"> 勾庄直销店的老板娘又在喊:"新鲜的韭菜上市喽!"我提着篮子走过去,忽然想起父亲曾说,过日子就像买菜,要选新鲜的,也要留有余地。那些被媳妇念叨的浪费,那些为一把姜跑的冤枉路,终究都成了光阴教给我们的课——在烟火气里,把寻常日子,过出不寻常的滋味。</span></p>