书价几何？

阅香书生

　　昨天带女儿去逛商场，来到商场负一楼，这里喧嚣鼎沸，人潮涌动。各种饮品、糕点的广告琳琅满目，令人目不暇接。咖啡店、奶茶店前长龙蜿蜒，人们接过手中那精致饮品，杯壁沁着冰凉水珠，杯口浮漾着奶油，杯身贴上价签——动辄十几二十元。更有甚者，一位穿着亮片裙的女孩子，竟一气买下了三杯不同颜色口味的饮品，捧在手里如捧着新摘的珍宝，脸上漾出心满意足的笑容。

我踱步向前，走过喧闹的食肆，穿过喧嚣人流，拐进一处稍显僻静角落，竟是一爿小小书店。店员耐心地向我介绍，这些书不是新书，但是也有七八成新，书的价格很便宜，大概是原价的二三成。读者可以用自己的书换书店的书，也可以出售自己的书给书店。我向周围看了看，此处与饮品区的热闹相比，冷清得如同退潮后的海滩，人迹罕至。书架整齐排列，书籍默默挺立，书脊上印着价目，不过几元或者十几二十元。书店里灯光有些幽暗，书页在灯下静默无声，倒显出几分肃然古物的模样。

书摊前，有个小男孩站定，眼睛牢牢盯住一本书的封面，目光灼灼发光。他踮起脚尖，取下一本书来，转身轻轻拽了拽母亲的衣角：“妈妈，这个！”母亲的目光扫过书封，却只匆匆掠过定价，便眉头一皱。她迅疾地从孩子手中抽出书本，动作间书页“啪”的一声合上，随即被搁回书架上：“这种漫画书？一本书才几页呀？要八块钱？太贵了！”孩子眼中的光倏忽熄灭，垂下头，被母亲牵引着走了出去。可转眼间，那母亲却毫不犹豫地买了一杯奶茶塞进孩子手中。奶茶杯壁上淌下凉凉的水珠，水珠滴落，浸湿了孩子衣襟，孩子却浑然未觉，只顾低头吸吮着那杯甜腻液体。

我围绕书架走了一圈，找出二本书，一本是《百年孤独》，另一本是林语堂写的《苏东坡传》，翻到背面，《百年孤独》原价55元，《苏东坡传》原价52元，最后二本书折价22元卖给了我。我环顾四壁，多少书本，价格只相当于一杯饮料甚至半份小食？可人们会毫不犹豫地倾囊于舌尖的须臾快活，却吝啬于思想之粮的耕耘滋养。知识似乎被价格贬谪，沉坠于物质享乐之下，在消费天平上，书页的重量竟显得如此轻飘，仿佛尘埃。

我拿起书本，踱出书店，重新卷入商场的暖风与喧嚣里。奶茶的甜腻气息愈发浓郁，空气里浮动着食物蒸腾的暖香，笑声此起彼伏。然而我的思绪却仍滞留在那清冷角落，滞留在那本男孩未买的书上。物质享受的潮水汹涌淹没了精神渴求的微声，那八元的书本，沉甸甸的智慧，在喧哗的世相中，竟比不过一杯转瞬即逝的冰凉甜水。

当口腹之欲轻易囊括了价值数十百元之消费，而精神饥渴却吝惜于十数元之书价时，书价几何？——书价几何，原来不过人心天平的砝码；那小小标价，竟称量出了灵魂深处难以言喻的荒芜。书页与奶茶杯相映成趣，一面是无人问津的智慧沉淀，一面是众星捧月的欲望泡沫，那八块钱的书本，在繁华的市声中，究竟沉甸甸压着多少无声的轻蔑？